第860章 預感

萬歷皇帝的貪財和吝嗇都是十分有名的,錢財只能往深宮中去,由內庫收著,等閑是絕不會拿一文錢出來的。

上前陜西還是河南哪裏大災,幾萬人餓死,幾十萬人流離失所,皇帝也不過叫鄭貴妃拿了五千體己銀子出來賑災,這一點錢連開幾個粥棚都困難,一國之君就是這般出手誰也沒有辦法,平常時節賞賜大臣也是十分小氣,不要說和體貼大臣的孝宗皇帝比,縱是和世廟相比也差的遠了,這一次給申時行五十兩銀子,一般富貴人家送別西席老先生恐怕也最少這個數,對萬歷來說,卻是罕有的大方之舉。

四周響起嘖嘖贊嘆聲,申時行的整張臉也是放出光來。

方從哲在一邊笑道:“為官三十年,首輔近十年,為天子講官近十年,最終辭別時,終是換來了五十兩銀子啊……”

葉向高瞪眼看他,方從哲做了一個鬼臉,笑道:“其實我這是羨慕。”

他當然是嘲諷,不過葉向高也不好同他認真,只是又瞪了他一眼也就罷了。

“臣,拜謝君恩。”

五十兩銀子是用大紅漆盤托著,白閃閃放出光來,申時行跪了,親手接過張惟賢遞過來的托盤,然後起身交給自己身邊的長隨,方又對張惟賢道:“錦衣衛官替余代謝天恩,說臣感激至深,惶恐不知如何言語,總望皇上保重龍體,萬事以國事為重。”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屬於正經的官樣文章,張惟賢很沉穩的應著,最終笑道:“下官俱知道,回宮之後,一定一字不改的向皇上陳奏。”

“如此最好。”

張惟賢不在意申時行不鹹不淡的態度,笑著道:“公事說完,也該下官向閣老表表心意,下官自多年前蒙閣老提調,始有今日這般出息,閣老離別長行,下官只有送儀金五十兩,略表寸心。”

一般官員過境,地方官都會招待酒宴,賓主盡歡,然後在離別之時,送上儀金,這樣就算禮數周全,不得罪人。

象普通地方為官還好,若是揚州蘇州這般沖要地方當官,一年儀金和這種禮節宴會就能累死個人。

京官出京,儀金當然也是要的,一般是五兩到十兩不等,張惟賢世家勛貴的身份出手五十兩也不算太過份……只是申時行是文官閣老,張惟賢是武臣勛貴,這般做法,算是出格的示好和表示尊敬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張惟賢這般低聲下氣的一再示好,申時行眼中波光閃爍,有點摸不清張惟賢的套路,一旁的王家屏等人,也是面露異色。

此時容不得申時行拒絕,只得示意長隨接過張惟賢送上來的儀金,申時行淡淡地道:“張都督的心意可感,老夫愧領,但盼以後都督忠於王事,錦衣衛莫在京師多生事端為好。”

“下官當然會約束部屬。”

聽到申時行的話,同張惟賢一起前來的錦衣衛諸多高層都面露憤色,穿著鐵甲的那幾個雖然是錦衣衛下,但卻是張惟賢從京營裏挑出來的,都是英國公府根腳,轉在錦衣衛內,又在內操帶兵,時間久了竟是隱隱有殺伐之氣,內操之中管理甚嚴,他們經常會杖責部屬,甚至斬首,不僅兵是帶和練出來的,其實將領的威嚴和殺伐之氣,也是在營中經常這般嚴管部屬而熏陶出來。那些世家將領,落草就是某個衛的指揮,成年後就是都督府的都督僉書,再就是兼某營參將,或是副將,但身上只有紈絝公子哥的氣息,根本沒有一點帶兵將領的威嚴氣質,眼前這幾個,倒是已經有點模樣出來了。

這幫將領面露不憤,申時行也不在意,看看四周,城頭風景依舊,一群奉命巡城的三大營的京營兵正好奇的向這邊張望,帶隊的可能是個小把總,穿著明盔束甲,身邊的營兵穿著半新不舊的鴛鴦戰襖,裏許外的城墻下頭有幾百個螻蟻般的人正在修補城墻,這是每年都會有的工程,少數的工部匠人是技術核心,工部的小吏帶隊,幹苦活的都是來自外省的班操兵,雖隔的遠,也能看到那些班操兵穿著舊的如乞丐般的軍襖,大熱的天,也沒薄衣可換,不少人索性赤著上身,只在頭頂戴著頂舊範陽帽,一個個蓬頭垢面面黃肌瘦,若非不遠處還有軍旗和斜插著的長槍等武器,怕是只能叫人懷疑在那裏動工的是一群乞丐。

這些班操軍都是從河南山東一帶過來,由兵部和都督府每年按例輪替點取當地衛所,由各衛所指揮或僉事帶隊,慢慢匯集到京師來,開始時是因為京營不能獨立防禦漫長的國境線,這些班操軍用來補充京師的軍事實力,後來九邊軍鎮興起,防禦體系建立,連京師都儼然成了後方,不象國初時北京就是一個軍事基地,燕王等諸王就是塞王,在朱元璋的防禦體系中這些親藩鎮守的各地是防禦核心,諸親王是提調者,各地的衛所的指揮和都司是配合親王的力量,這樣皇帝居南京,北方和西北的防禦仍然十分牢固。靖難之後,北地諸親王南遷,防禦漸漸落在京營身上,後來京營力量衰落,防禦的核心開始為募兵制的九邊諸鎮接手,原本北京的軍事中心地位其實已經在遷都後下滑,土木之變以後,京營開始徹底無用,班操軍也隨著衛所制度崩壞而變的毫無戰鬥力,到英宗之後,班操軍開始主要負責城墻修補和帝陵修建,京師大工就指著這幫倒黴蛋,他們要自備來回行糧,到京後還得負責修築工程,辛苦一年之後能僥幸無傷無病活下來了,才能再一路返回,每隔幾年的班操兵提調,對京師根本毫無充實之用,只多了一幫省錢的工人,對各地的衛所來說,也是沉重的毫無益處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