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自知(第2/2頁)

“怎麽了?”葉向高看看那邊,笑問道:“難道平虜講學時出了什麽岔子,有人不開眼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不成?”

葉向高其實也看過權力論,對其中包含的道理也很贊同,只是惟功的話畢竟是一些平實的道理,暗藏著最高上位者對權力平衡和分配的一些理念,這畢竟不是真正的學問,盡管其實這話一般學問高深的人想破腦袋亦想不出來。但學校講學畢竟不能與一次尋常的談話相比,如果有不開眼的真的出來和惟功總兵官討論學問之事,當時又不能叫將士把那人叉出去,恐怕就真要把一樁盛事弄成“趣聞”了。

“不對啊。”葉向高又道:“李植等人雖然小人,不過心機過人,這般事應該事前考慮過,否則不是將馬屁拍在馬蹄上,何苦來。”

“平虜根本就沒去。”

“嗯?”

“李植幾個,碰了大釘子。平虜看了聯名請願,直接就拒絕。李植幾人還道平虜是謙虛,又上一次聯名書,這一次平虜將各人找到總兵官府邸,當眾說本官亦不過就是識字,有一些雜學,真正的學問是沒有的,汝等叫本官去講學,汝等能操刀去給病人動手術麽,能正骨麽?醫生能去給學子們講聖人學說麽?殺豬的能觀天文編歷書麽?凡事各有專精,本官在理民治軍上自有眾人認可的才幹,亦有一番自己為人施政的思索,但叫本官去學堂講學問,這豈不是叫醫生講學,學者正骨這般荒唐?”

“平虜真是這麽說的?”

葉向高眼中露出震驚之色,長久難以從莫名的情緒中掙脫出來。

中國向來就是官本位的國家,雖然現在當官的肯定是要有學問,縱不是進士亦是舉人大挑,或是國子監裏的貢生方可,最少也是讀了一肚皮書的,是以每個當官的都當自己也是學者,倒也沒錯。雖則當官的與真正皓首窮經的學者還是兩碼子事,但哪個進士出身的願意承認自己學問很差?但有講學機會,那是輕易不會放過的。

便是皇帝和貴人們,不學無術者多,但權勢之下,多有奉承者,比如前一陣編寫成書的累朝聖訓,便是將不少帝王的朱批收錄其中,儼然也是治國齊家的大道良方。

象惟功這樣,清楚明白的坦承自己不足,承認術業有專攻,不以權術來影響學術的上位者,古往今來,又有幾人呢?

凡為上位者,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凡事俱要指點一二,或是垂訓一番,殊不知要精於一個行當十分困難,外行者可以規範管理某個行業,但絕不能以某個行業的內中人的角度來做一些高屋建瓴的“指導”,否則便是外行領導內行,幾乎沒有不壞事的。

大明的治河,開礦,修路,諸凡稍與技術有關的行當,極少能有專精的官員來做,甚至嘉靖年間提拔大匠任工部官職,也引起文官們的強烈不滿。在不少官員看來,自己是讀書人,不管是蓋屋子還是打仗,世間凡一切道理均可以從書中來,是以就沒有什麽事情是他們的不懂得的。

明朝的以文馭武,文官對武職官指手劃腳,對軍事橫加幹涉,勝則是“經略運籌”之功,敗則是武將不按那些可能十分荒唐的部署去打,或是武將貪生怕死,總之絕不可能是文官上司們的錯。

“振聾發聵啊。”葉向高頭一次在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看看左右,終是道:“平虜確實是罕見之人,非常之人。”

“再看看,再看看吧。”

方從哲的靈慧天生,萬歷末期葉向高去職前後向萬歷推薦於他,萬歷到底還是識人的,進方從哲入內閣後就沒有補過人,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就是方從哲獨相,他也無愧神宗信任,算是勉強把局面好生敷衍了一陣子,不過當時已經積弊難返,方從哲也回天乏術了。

現在遼陽種種新局面,使得這個還沒有進化成政治家的青年政客心馳神搖,有時恨不得就投身到遼陽去,但方從哲自己也是知道,現在還真的遠遠沒有到時候。

遼陽到底會走到什麽樣的地步,對他來說,目前還真是個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