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自知

“對了,”方從哲突然在臉上露出笑容,對葉向高道:“前幾日李甲尋我,說了一樁趣事,要聽不要?”

“總不會又是宣揚遼陽的事吧?老實說,聽了一耳朵了。中涵兄,不是弟多嘴,遼陽再好,亦不是我等能去得的地方啊。”

遼陽現在確實等於是一個異類,甚至比李成梁當年還要引人矚目,對李成梁的半獨立的軍方強鎮一方地頭蛇的地位大明這邊上下都是清楚的,幾次殺良斬首冒功,舉朝皆知,若是別的軍鎮總兵官早就被拿了,換了李成梁,強勢如張居正者也是忍了。

那八千直屬的精銳家丁不是白給的,李成梁真要造反,雖未必成功,但絕對可以叫大明傷筋動骨,在李成梁強勢的那些年頭,再不懂事的言官也不會去彈劾他,就算前幾年,李家連續失血,實力大損的情形下,有人彈劾李成梁或是李如松,萬歷一樣是優容保護,固然有叫李家和張惟功對上的意思,也是朝廷對李家這個遼東王一向優容的表示。

幾十年沒有封爵,文官們到底還是捏著鼻子給李成梁封了個伯爵,若不是遼鎮形同半割據的情形,自然也是能賴便賴了去的。

遼陽的情形猶有過之,不少名士大儒已經在遼陽效力,但青年文官,翰林出身的前途跑到遼陽,這仍然是絕不可能的事情,葉向高所說意思,便是在此。

“我倒還沒有高風亮節到這種地步。”方從哲再次嘆口氣,瞟了一下申時行那邊,那裏眾人仍然在談話,看樣子一時半會申時行還沒有動身的意思。

聽了他意有不甘的話,葉向高啞然失笑。方從哲這個同年,身上畢竟還是有強烈的理想主義的色彩,換句話說也就是書生氣極重,這一點已經為官數年,仍然沒有太大的改變。

“李景元這廝!”葉向高忍不住抱怨道:“張平虜有他在京裏,真的造了多少聲勢出來!”

“也得是遼陽確實有叫人可稱許的地方,不然的話,光憑吹噓也無用。”

“這倒也是。”

雖然東林黨中十個有九個對遼陽都抱有深深的敵意,東林黨成立的宗旨,還有這個黨派的人員構成天生就是和遼陽不對付,也就是遼陽和江南的利益彼此牽扯,越來越深,現實的利益糾葛使得東林黨的後方地盤已經與遼陽彼此難分,若非如此,朝中那些年輕氣盛的東林黨文官們早就集中火力對付張黨或是在輿論上對付遼陽了。

顧憲成的前車之鑒使得不少人對遼陽之事緘口不語,都是害怕那種經濟戰的手段落在自己頭上,丟官他們是不怕的,了不起回家當士紳講學,做個名士一樣舒服,但若是丟官之余還被打壓排擠,家族生意受損,那眾人便接受不了了。

這般釜底抽薪的做法在私底下方從哲和葉向高議論過好幾回,都說是神來之筆,不過不管怎樣神來,趙南星等人對遼陽的敵意卻也是越來越深,葉向高很是擔心將來會有到決裂的一天,以他的身份,說一句“這倒也是”便是十分不易了。

“遼陽的趣事倒也不是完全的吹捧,你聽我說……”

方從哲沒有過多顧及葉向高的態度,他的臉上洋溢著笑容,開始聲色並貌的向葉向高說起遼陽的趣事來。

“說起來這事便是李植和羊可立,江東之這三人搞的花樣。他幾人到遼陽日久,當了教授,各自搬取家小到了遼陽安家,別處都立身不得,遼陽那邊倒是兼收並蓄,張平虜向來講究什麽百家爭鳴,說是道理越辯越明……嗯,扯遠了,總之這三人是不安份的主,十幾日前糾合一幫子教授,聯名上書,請張平虜到遼陽大學堂講學。”

“哦,這倒也是捧臭腳的慣技之一了。”葉向高見怪不怪地笑道:“各地的書院,也常有請地方父母官講學的事情,不論是理學還是陽明心學,都有這般經歷。”

當時在張居正禁毀各地書院之前,大明的學術自由的寬容度還是很高的,陽明學派不乏一些與舊儒學對立的東西,甚至對孔夫子這尊大神也有頗多不敬之處,理學一派為了打壓,不乏使用盤外招的手段,比如請大吏到理學為主的書院講學,造聲勢,召集境內的士紳學子一起來聽講,以官威淩迫加在學說之上,也算是中國學術的一種傳統,從焚書坑儒到漢時罷黜百家,除了春秋戰國時各家都可自由傳播學說之外,大一統的中國王朝在學術上向來是保守的。

李植等人,聽了惟功的權力論一說後,鼓動了大批受到啟發和震撼的教授學者,一起請惟功到大學堂講學,無非就是覺得可以投其所好,由惟功這樣的強勢身份推行自己的學說,大學堂中,自然而然的就是可以強迫推行。

原本是想著一拍即合的事,誰知道竟成了“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