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孟浪

在這一瞬間,馬吉星眼中顯露出一絲怯色,但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們生員單個是沒有辦法和知縣這樣的父母官對抗的,但只要聚集起一群人來,就可以對抗知縣,甚至更高層的官員也可以,在江南,因為文風昌盛,生員眾多,動輒聚集起幾百上千人來,彼此聲氣相連,有無數在朝在地方為官的親族,地方官絕不敢得罪這樣龐大的勢力,所以江南的地方官最為難當,在京城,京縣知縣就差的遠了,上頭衙門林立,大佬遍地都是,區區京縣正堂,真的是小衙門的小土地神一個,在馬吉星等人眼裏,馬自強這個禮部尚書大宗伯這樣的靠山在,得罪一個知縣算什麽?

再者說,今日之事,也是有進無退,若退,清丈完成,多年以來的利益就全完了。

“打死這狗官!”

“欺壓良善,揍他!”

“現在呂閣老當家了,他仗著的不過是張閣老的勢,不怕他!”

很有默契的,諸生突然退後,十幾個生員原本站的開很,隔開了百姓和衙役,剛剛沖上來的幾十個丁壯也被擋住了,不能與縣裏的衙役形成實質的接觸。

現在生員們一退,頓時就是幾十個差役和幾百個丁壯對峙的局面,強弱立判。

見此情形,沈榜也是十分後悔,他應該帶著縣裏壯班的民壯一起出來的,現在被圍住,局勢立刻惡化了。

“打殺這殺千刀的。”

“說的比唱得好聽,不過還是狗官一個。”

“打死他,用石頭砸死他。”

民壯們眼神中滿是憤怒之色,他們確實十分憤恨,沈榜說的大道理他們不懂,但他們明白若是再丈出田來,失去了蔭庇之後,他們又得完糧納稅,又得給官家服役,要麽送糧到薊鎮,千裏之遠,累得半死,人回來得廢好久,要麽就到縣裏各衙門做那些營生差事,吃不飽穿不暖,甚至被發去協修皇陵,城墻,那可能經年不得還家,更是淒慘。

雖說給人家當佃戶也一樣要當牛做馬,但好歹有個度,佃主是不會將佃戶欺壓的太過份的,畢竟佃戶和田主是四六開,甚至是五五開,太刻薄了,落下壞名聲,佃農是可以選擇離開的,田地再多,沒有人耕種也是白搭,所以無論怎麽算,投靠大戶人家,投充下來,得到蔭庇,這是最佳的辦法。

在以前,一個經制衙役帶著幾十個幫閑下來,大家就嚇得屁滾尿流。有了靠山之後,理也不必理這些狗腿子,光是這些變化,就足夠叫人對沈榜說的一切恨之入骨了。

至於所謂國家富強或虛弱,在這年頭,普通的百姓根本不管這些,所謂的教化,也就是仁,德,孝之類的話,什麽國家興盛衰落與個人的關系,還有民族的概念,在當時人的心裏根本是不存在的,哪怕是異族,占了中原便是君上,一樣能得到儒臣的忠誠,家國概念又在哪裏呢?

士大夫都是如此,想要求一群農夫有家國之念,那是笑話了。

壯丁們湧上前來,開始和衙差隨員們推搡起來,四周的婦人們也罵起來了,小孩子們聽著大人的話,撿起地上的石子,砸向衙役們。

一開始,他們還不敢砸沈榜這個知縣,也不敢砸那幾個穿吏服的典吏和令吏,這些人是有身份的,百姓們也懂,但一動起手來,幾百人的氣勢上來,也就什麽都不怕了,百姓如羊群時,可以任人宰割,但一旦被人帶動起來,就會成為一群狼!

“退後,退後!”

“再上來就是造反,你們想抄九族嗎?”

衙役們都是嚇得面無人色,心裏也是恨極了這個二百五的縣令,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到這地方和一群農民宣揚什麽國富民強的大道理,現在好了,被人家包了餃子,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沈榜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他很難理解,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走到一個拿著鋤頭,面色黝黑,臉上布滿皺紋的中年農人面前,目光直視對方,大聲道:“我沈榜讀書十余年,心中所想的就是為生民做些事情,上任以來,不曾貪過一文錢,不曾欺壓過良善,刑名雖然不歸宛平縣管,但凡有民間爭執,本官也是善加調解,興修水利之事,人不欲為,本官一力擔之,上任至今,你們不知道本官是何等人麽?如果你要打,就動手罷!”

一番話說的那農人怔了怔,但很快的,那個農人舉起鋤頭,罵道:“入娘的,舍得一身剮,也要除了你這害人的狗官!”

說著,便是高高舉起鋤頭,往沈榜的腦袋上砸去。

這一瞬間,不僅眾衙役和吏員們嚇得呆了,連旁觀的諸生也是嚇的魂飛魄散!

若是真的打死了縣官,這是大明朝絕無僅有的事情,殺官就是造反,眼前這些人最少得死十幾個,其余的人抄家,流放遼東也是跑不了的,事情到這樣的地步,簡直叫人難以置信,看著鋤頭高高舉起來,馬吉星等人都要發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