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爆發

沈榜也終於爆發了。

“你們都是禮部馬大宗伯的族人吧?”他冷然道:“越是大宗伯的族人,就越應該知法,守法。現在宛平清丈已經完成大半,只有你們少數幾個莊子就是頂著不肯辦,元輔對清丈,經催,優免,投靠等諸事深惡痛絕,下令地方以清丈之法,重造黃冊,將在戶人丁大為增加,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為什麽你們口口聲聲是在為生民請命,卻罔顧這些事實……嗯?”

“什麽事實?”打頭的秀才一臉無所謂的冷笑,若無其事的道:“老父母,現在大明國勢蒸蒸日上,怎麽在你嘴裏就象亡國一樣,這麽口不擇言,不好吧?”

眾秀才先是被他震懾住了,但打頭的是禮部尚書馬自強的親侄兒,馬自強現在入閣的呼聲最高,而且馬家和運城張家,也就是張四維家是兒女姻親,馬自強的兒子娶的張四維的女兒,張四維的幾個舅舅,王崇古為代表人物,也是朝廷的重臣,同時張家,王家,還有沈家,這幾個家族在山西和大同一帶都是盤根錯節的大家族,甚至是影響到軍鎮的運營,幾個商人出身的大家族,擁有鹽、糧、茶等諸多壟斷生意,在京城四周也有龐大的莊園,彼此聲氣相連,這樣的勢力,是朝廷之中普通人難以想象的龐大,張居正這個元輔都很忌憚!

此次事件,馬自強雖然沒有親自發話,但帶頭的馬吉星是他的親侄兒,叔父有什麽想法,侄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清丈,重新編黃冊,這是萬萬不能夠同意的!在此之前,張居正一意強調,馬家就是用拖字訣在拖延,並沒有公然違抗,畢竟連公侯勛貴都沒有辦法強抗的事情,只能拖延。

現在張居正眼看就要丁憂了,不趁著這機會將沈榜頂回去,難道還真的由這個張居正的小卒子胡鬧胡來不成?

“蒸蒸日上?”

沈榜盯著眼前的諸生,還有他們身後的百姓們,這裏是馬家莊,馬自強任京官後就不打算回籍了,一步步將自己的族人帶到京城,國朝的世家,大半回籍,也有一些遷到京城安家居住,馬家就是如此。

馬家莊有五六百戶人家,占地卻有過萬畝之多,這些土地全部是寄托在馬自強的名下,一文錢的賦稅也不納,同時,這五六百戶全部是黑戶,沒有一戶在黃冊上,連地方官府的白冊也不在,也就是說,他們不納賦稅,也不服徭役,大明的春秋兩稅是收的糧食,洪武年間是兩千七百萬石,最高有三千萬石,那時候才是明朝極盛之時,養兵二百萬,征蒙古,伐安南,七使西洋,都是在洪武和永樂年間的事情,國力之強,全天下當屬第一。

再下來就是戶口銳減,到現在萬歷年間時,麥子少收幾十萬石,糧食少收三百萬石,要知道現在相比洪武年間已經近二百年,明明是天下生口日增,當在國初幾倍之上,賦稅反而減少了很多,賦稅減少,丁口也在減少,明朝的賦役制度是相關聯的,官府的用人,包括快手,民壯,禁子,門子,吹手,傘夫,驛丁,倉夫等官役,還有運輸糧食,布匹,特產的遠行的力役,驛站用的草束,朝廷用的炭火,鐵,都要專門的力役去服役制造出來,甚至是釀造官酒,也要百姓出牛和驢,養的苑馬,也是由百姓力役完成,林林總總的力役,都是由官府催發力役來完成,農民困苦,城市的商行也被鋪行和和買弄的民不聊生,城市居正,也是被更夫,火兵,鋪兵等力役所苦,黃冊人一少,服役的人便更少了,一邊是有田產的人不納稅,還不服力役,一邊是貧困者貧無立錐之地,卻還要納稅,承擔力役,富者愈富,貧者愈貧,道理便是這樣了。

眼看諸人,沈榜冷然道:“洪武,永樂年間,宛平縣共有官田和民田近四千頃,嘉靖末年,官田和民田還有三千四百二十七頃,但現在是萬歷五年,只剩下兩千九百三十五頃了,就是這幾年間,數萬畝土地,都是被勛貴,太監,文武大臣們瓜分了,從洪武年到現在,宛平縣少了一千多頃地,也就是近二十萬畝的上田不再納皇糧國稅,這些田地哪去了?”

沈榜兩眼射出神光,對面的馬家族人,都是有些不安,但馬吉星等生員都是面無表情,顯然,沈榜的話對他們完全沒有任何觸動。

“不僅田畝如此,宛平舊冊成丁三萬八千,今年新造差丁冊,僅為以前的三分之一,今存不到一萬四千!民多逃亡隱匿,戶冊名存實亡,有司者猶然求足其數,此戶不足,求之彼戶,此甲不足,求之彼甲,汝等不願清丈,度田,不核實丁口,實則便是將自己的賦稅,差役,全完轉嫁到別人的頭上!”

沈榜看向所有的百姓,苦口婆心道:“你們依附投靠在大族族親之下,看似討了便宜,但其實是將自己的責任轉嫁給別人,現在元輔已經下令清丈,度田,行條編法,就算你們完糧納稅,也絕對不會如以前那樣困苦不堪,與其給別人當佃戶,叩頭稱老爺,何妨要回自己的田土,給國家完糧納稅呢?國家富強,則天下安,我等與你等的子孫也能長享太平之福,否則的話,土地兼並的厲害了,遲早會有革命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