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溫諭

“你來了,且站一邊等著。”

“是。”

萬歷對惟功沒有什麽客套的表示,指了指自己側後的地方,叫惟功站著,惟功行了一跪一叩的禮,便是站在皇帝身側。

過不多時,聽到殿外靴聲囔囔,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快步趨前而來,烏紗帽下是三品文臣的補服,京官之中,四品以上可稱京堂,位列國家大臣之位,而眼前這位,身為禮部左侍郎少宗伯,同時也是翰林學士的申時行,論起身份尊貴普通的九卿根本拍馬也追不上,六部之中,論實權是吏部第一,論清貴是禮部第一,少宗伯的身份,是夠資格參加廷推被舉為大學士的,申時行又是張居正的門生心腹,同時又是當今天子的授業恩師,加上有著南方人特有的精明和謹慎,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可想而知,這是一個預計在十余年後執掌天下大權的人物。

“召先生前來,乃是替朕草擬詔旨。”

“是,臣敢不應命!”

申時行是外朝官,不常入內,行一跪三叩禮,起身之後,氣定神閑,仍然是那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皇帝的東暖閣內當然也有幾案書桌,筆和紙是現成的,墨也由太監們研好了,申時行告一聲罪,便是端坐椅中,靜等萬歷開口。

“朕聞元輔張先生遭遇大喪,心中也是哀痛萬分,但請先生要保重身體,莫要太過哀傷,要抑哀以全大孝,身體乃父母精血所化,可不應善自珍重?再,送先生人參,何首烏等藥材,著禦藥房選取上等好藥,先生哀憐之時,身體亦需進補,不必因藥材名貴而不使用……”

從萬歷說話時起,申時行便是開始潤筆,待聽了幾句之後,便是開始運筆如飛,將萬歷的白話寫成文言化的諭旨。

本朝故事,雖然屢有白話聖旨,但今次這樣的場合是肯定不適用的。

但萬歷一直講到最後,雖然句句是關心和撫慰,對張居正推崇備至,但到申時行擱筆之時,滿殿之中,人人都是神情凝重。

包括申時行在內,俱是如此。

內閣的表章,禦史和給事中的奏疏都送了進來,萬歷不可能不知道外朝奏請奪情之事,但在這一道很重要的諭旨裏頭,萬歷根本沒有提及挽留之事。

申時行神色凝重,先是欲言又止,接著還是問道:“皇上,諭旨之中,是否要提及元輔少師張先生等字?”

萬歷和皇太後在平時與張居正交談時,要麽是稱元輔,要麽稱張先生,朝官和太監有時候稱張居正為少師。

三公和三孤,是大明不論文武勛貴都很難得到的尊榮,太師,太傅,太保,後兩者尚屬宣力重臣經常可得的榮譽,太師一職,則是慣例只贈給已經逝世的重臣,就算是已經逝世,能否得到太師,還得看其人是否在品德和能力還有威望上都無可挑剔才成。

三孤,則是少師,少傅,少保,從一品的榮銜,也是十分難得,沒有位至尚書和都督總兵一級,很難得到,就算到了相應的級別,沒有特別的貢獻也是不可得的。

便是更等而下之的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少傅,少師等職,也並不是想得便可得的,赫赫有名的文武大臣,贈銜也無非就是太子少保!

戚繼光,俞大猷,皆是太子少保,僅由此便可知三公三孤有多難得。

張居正已經是少師,文官之中,無人可與他相比,內閣首輔,尊稱又是元輔,為輔臣第一人,天子稱先生而不名,又是一重尊榮,三者並稱,常見口語,而正式寫在諭旨之中,便是更加難得的榮寵,其尊貴之處,那是全天下稍有智識之輩都能了解的。

但萬歷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道:“此事朕還不大明白其中的要緊關節之處,還是暫緩一下較好。”

“那麽……”申時行終究還是問道:“皇上是否有奪情之意?”

萬歷這一次沒有猶豫,飛快道:“此事關系到人倫大事,朕現在暫無定見,一切以元輔自己的意思為主張。”

申時行深深看了萬歷一眼,似乎是想勸諫,卻又終是沒有出聲。

他是二甲進士,翰林,前一陣又由吏部轉禮部的侍郎,在京堂大員之中,不論文才還是政務之才,都是頂尖的,這麽一道撫慰性質的詔旨,幾乎是揮筆之下立刻寫就,等萬歷一住嘴,申時行便已經是將詔旨奉給皇帝看了。

“甚好,甚好。”萬歷心不在焉的看了兩眼,便又接著道:“元輔如果一定要丁憂的話,內閣似乎只有兩位大學士在了?”

這麽明顯的事情,申時行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尷尬的笑笑。

“朕對卿有厚望,卿德、行、智俱佳,朕將以國事托付卿行。”

萬歷大有深意的說了這麽一句,申時行卻是躬身道:“臣不敢當,有元輔在,臣不過區區庸才,不敢當皇上如此誇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