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錦衣

“馮雙林真是這麽說的?”

張四維的父親是一位晉商中的翹首人物,一生長袖善舞,積攢下花銷不盡的家財。張家的財富,是在當鋪和錢莊,銀號之上,都是最來錢的買賣,當然,鹽業,糧食,土地,這些東西也是該有的一樣都不少。

象範家,卞家,喬家等晉商世家,有的現在才剛冒頭,有的要到萬歷年間,甚至是清初的時候才出現雛形,張四維所在的家族,才是這個時代晉商中的執牛耳的大家族。

以張家的財力和人力,加上張四維自己的身份,元輔府中發生的一切當然是瞞不過他。當然他的情報體系遠不如張惟功的發達,一直到深夜三更時分,最後的消息才確定的傳遞了回來。

“是的,馮雙林就是這麽說的,當著很多賓客的面。”

聽著長子張泰征的稟報,張四維冷然一笑,道:“到底是個宦官,其實他只要第一時間趕到,態度不言自明,說這麽一句話,畫蛇添足,給自己多一層罪狀,將來,有他受的。”

“那父親打算如何?”

張四維一征,良久才嘆道:“現在是他們當家之時,我等當然不能拿雞蛋碰石頭,為父明早會請奪請的。”

“元輔會不會怪父親大人今日不曾上門?”

“他要怪,也是老呂最倒黴,我只排在後頭,我奏請奪情,再上門吊喪陪罪,他最多譏諷我幾句便罷了。倒是呂次輔大人,若是弄不好,年余之內,要自請致仕了吧。”

張泰征喜道:“若這般,父親為次輔矣。”

“次輔又怎樣?”張四維罕見的給自己兒子發牢騷:“只要張叔大在,我就只能給他俯首當小,時不時的還要去奉承他!”

父親這般的話,實在叫當兒子的沒法界面,張泰征只得低下頭去,只假作沒有聽到。

“你,明日請假在家,替我將這一份禮單上的東西送到雙林府上去,直接給徐爵就行了。”

張泰征看著豐厚的禮單,吃驚道:“父親適才不是還在譏諷馮雙林將來會有禍事?”

“蠢!”

張四維頓足道:“將來是將來,數年乃至十年之內,此人和張叔大,加一個太後,這是牢不可破的關系,現在多事之秋,不送禮給他,叫他挑出禮來同我過不去麽,愚不可及!”

這般劈頭蓋臉的罵過去,張泰征哪裏還敢說什麽,老老實實的將禮單拿了過去,當然,心裏也是忍不住嘀咕,父親一邊嘲諷人家,一邊自己又是這般作派,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完全搭不上,就算自己是他兒子也差點跟不上這奇詭如天馬行空般的思路啊!

“對了。”張四維又問道:“最近聽說生意很差?”

“可不是很差!”

提起生意,張泰征就很內行了,很熟稔的道:“這個月,也就是九月,各錢莊銀號加上質鋪,人家寄存銀子少了七成還多,倒是換錢,打大錠銀子,換散碎銀子,這一塊生意還沒有影響。但父親恕兒子直說,如果順字行也接手錢莊和銀號的生意,我們就完了。”

“暫且應是不會。”

張四維臉上顯露出明顯的不愉快的神情,現在山西晉商集團的金融業已經受到了嚴重的打壓,先是依附的腳行幾乎倒閉光,再下來就是影響到了他們的質鋪和塌房業務,現在對銀號和錢莊也有沖擊了,還好山西人現在還沒有發展出票號業,不然只能一起摟著跳永定河去吧。

就算這樣,壓力也頗大了。

“兒子還聽說,張惟功在大量買糧……”

“這事情你們甭管了,這是皇上和張叔大都允許的,他買賣軍糧到邊鎮,賺了銀子在口外買馬,用來練他的那個舍人營馬軍。”

“可這廝好生可惡,就是不買咱山西人的糧。”

“這是他聰明之處啊。”

張四維對惟功是一直很關注的,這個少年,行事穩,狠,準,沒有一點可尋趁的地方,想找他的漏洞太難了。所以晉商雖然步步後退,但一時也沒有什麽手段來還擊,但他現在已經隱約有了感覺,朱崗之事也給他足夠的警惕,要麽不做,要做就得成功,不然這少年反擊起來,也是十分犀利的。

“父親,人心不穩,得空你要安撫啊……”

京城的金融業確實在順字行之下有了極大的沖擊,最倒黴的就是晉商集團,張泰征自己的小金庫都蒙受了不小的損失,想起來就是憤恨難平。

“安撫是一定的,但你要說清楚,這廝聖眷正濃,張叔大也寵他,要對付他得一擊就中,不能叫他警惕起來,懂我的意思麽?”

“是,父親,兒子懂得。”

“哼,下去吧。”

看到一臉悻悻模樣的兒子退下去,張四維也是無聲嘆了口氣。他每天假裝是張居正的跟班也夠累了,還得捧著馮保,心裏更是疲憊不堪。他一路青雲直上,除了在晉黨中的根基外,還有他的舅舅王崇古也是張居正的至交好友,這一層關系也很要緊,再加上當年俺答互市,晉商集團出了大力,功勞全算在了張四維頭上,有這麽一層加持,他的仕途極順,但有張居正在,這個禮義廉耶四維兼顧的晉黨領袖,少年進士為官二十多年的大學士就只能老老實實的伏低當小……要說起來,他心裏的怨恨已經就快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