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居正

年三十這一天,天空晦暗,一朵朵黑色的烏雲將天空籠罩著,轎子就停在正東坊的坊門附近,叫遊七的管家已經下馬,伸手打開了轎簾。

一個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意態從容的步出了大轎。

轎中似乎是用白銅火盆生著火,所以這男子穿著的只是夾棉的道袍,頭頂沒有戴帽子,一根玉簪子橫在頭上,束住長發,黑色的網巾籠罩在頭頂,算是簡單的修飾。

他的身上,沒有什麽值錢的飾物,只有腰上的束帶上垂著一塊碧綠如春水的翡翠,舍此之外,再無他物。

但此人一出來,那種睥睨萬方,天下萬物皆在腳下的氣度神情,卻是比天底下最貴重的飾物還要強過百倍千倍萬倍!

從轎中出來之後,這個中年男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在場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之後,便又都是不約而同的移開目光。

這個男子,氣場太過強大,太過耀眼,太過叫人無法直視了。

中等稍高的個頭,年近五十,但身材沒有一點發福的地方,眉目疏朗而不失俊秀,這般年紀,仍然有一點美男子的感覺,可想而知,在年輕時,也是一位長相不俗的美男兒。他的身形挺拔,兩手修飾的毫無瑕疵,衣服是用上等材質的羅和絹所制成,裁剪的十分合體。

最叫人印象深刻的,無疑就是他的雙眼。

兩只眼睛,黑而有神,任何人被這雙眼看上一眼,就會感覺到眼神之中蘊藏著無比深沉的智慧與難以言喻的情感,在此時此刻,在正東坊的坊門附近,在年三十這一天,在這午後的天空之下,所有人都在自家飲酒作樂的時候,這個中年人卻是用飽含悲憫的眼神看向四周,凡塵俗世間的一切,此刻都在他的眼中,而似乎,又都不在他的眼中。

這其中蘊藏的東西,實在是太深沉博大,一般的人,已經無法理解了。

換成普通的俗人,在這一天絕不可能出門,更不可能到南城這種下三濫的地方來。

北京城,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北邊,是德勝門附近的幾個坊,做騾馬生意的多,駱駝隊多,那些大皇店,官店,沒有一家在北城,東邊則是崇文門,戎政府街一角,燈市口,全在那裏,皇店多,官店多,巨商多,所以是東富,西貴則是安富坊,小時雍坊,勛舊百官,多住在西城。

至於南貧,則是說的正陽門外的外城了。北京城興建之初是沒有南城的,南邊是出了正陽門就沒有城墻遮蔽,正陽門和崇文門都是外城門。

但立國日久,生齒日多,天下就只有一個京師,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往京師遷移,很快的,就在正陽門到天壇之間的廣大地域聚集起了幾十萬百姓,從英宗正統年間也先入寇時,這些百姓的生命安全就受到嚴重威脅,後來嘉靖年間也有蒙古入寇京師戒嚴之事,沿著南邊增築城墻之事,就在嘉靖年間被完成了。

新築的南城,包含正東宣南等諸坊,都是原本依城而居的百姓,連內城都住不進去,可想而知是什麽樣的身家了,所謂南貧,正是因此。

就在中年男子停住轎子,站在坊門處後不久,一大群人急速趕了過來。

為首的,是戴著方翅烏紗,身著青色官袍,胸前的補子說明這是一個七品文官。

在其身後,是幾個戴著烏紗,身上繡著八九品補服,官服顏色也是嫩草色的佐雜官員。再之後,則是頭戴吏巾,穿著吏員圓領服的小吏們。

最後,則是頭戴方巾,斜插一根野雞尾羽,身上穿著紅色比甲,腰間束紅色大帶,帶著腰刀的衙役差人。

除了官府中人之外,尚有數十穿戴各異,也是匆忙趕過來的男子們。

所有人衣著各異,但顯著一點,便是都帶著焦慮與惶恐的神色,很多人嘴裏帶有很明顯的酒氣,但明顯的,酒是被嚇醒了。

“下官沈榜,叩見師相大人!”

“下官王安叩見閣老。”

“草民楊士及叩見閣老……”

到了那個中年男子面前,從七品官員,到普通打扮的百姓,再到吏員,衙差,近百人浩浩蕩蕩趕來,卻都是在轎子之前十步左右地方,一起拜倒跪下,以大禮參拜著那個神態奇偉的中年男子。

“罷了,都起來吧。”

中年男子便是當今大明首輔,有天子之師美稱的張居正。他雖然年方五十左右,卻已經在朝為官近三十年,不論是資歷,人望,還是真正施政的手腕,都已經超凡入聖,最少在現階段的大明,他的意志就是毫無疑問的法律,他的想法,隨時可以轉化為皇帝的詔旨,天下政務,都是他一言而決!

在高拱去後,張居正為了擺脫嘉靖末年和隆慶年間內閣紛爭不已,內鬥不絕的內耗局面,不顧人家說自己攬權專擅,在內閣之中,只有呂調陽一個副手,而呂調陽對他向來唯唯諾諾,從不相抗違坳半句,所以在內閣之中,凡事皆由張居正一言而決,對外,總督巡撫之流,六部尚書,現在多半是張居正的私人,凡重要政務,都可以不經正式渠道,由張居正用私信的方式,布置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