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登場

與丈夫朱山相似,朱李的演說才華也十分出眾。照例是那些已經熟悉了的套路,痛心疾首地描繪出一幅喪失鐵路、喪失主權、國家被外敵侵占的悲慘前景,當然加入了許多女性特有的煽情方式。

成都的夏天多雨。

1911年6月28日這天,“陰雨,天風蕩檐”。位於城中心的新玉紗街17號,珠環翠繞、鶯鶯燕燕的,居然是女子們的大派對。

無論小腳還是天足,無論步行還是乘轎,女子們到了這裏,“多以手拂蓋頭,步行踏水,裙帶盡沾濕。有左手扶娘右牽妹者,有蓬蓬白發半折臂之媼,扶杖入場者”。

大門外顯眼地立著一位年約六旬的獨目老畫師,等待著女眷們的到來。一會兒小女兒趕到,隨後其夫人趕到,只聽他著急地呵斥老仆,趕緊回家把大女兒也叫來,特別囑咐說:不必等轎子了,就步行過來。

這一天是成都婦女界乃至全中國婦女界的大日子,四川女子保路同志會成立了。

不愛紅妝愛武裝?

下午4點,會議正式開始。

主持會議的是一位20歲上下的少婦,名字叫李哲華,又叫李毓,其夫君就是四川谘議局機關報《蜀報》主筆、年方24歲的“蜀中報界之巨擘”朱山,正是在同志會成立大會上不小心傷了手卻被宣揚成破指流血表決心的那位。當時的媒體上多把李哲華稱為“朱李”。

朱李並非四川人,但其父輩在四川為官,她也出生並成長於成都。有其夫必有其婦,保路同志會剛成立時,她就率先捐款,並在《四川保路同志會報告》上呼籲:“群願誓死進行,從諸先生之後。唯是綿材薄力,恐貽龍頭蛇尾之羞。檢呈平時手制美術共得若幹品,請懸之局門售,為女同志會經費。”

不久她又給四川保路同志會寫公開信,表決心:自己生於四川長於四川並嫁於四川,“設使川路不保,川省隨亡,則生不能入朱山之室,死不能葬瀘水之濱,而未來之子女已先負有四十年之外債。是天下之苦命女,孰有嫁於川人若者?……請自今日始,與公等約:朱李願與女同志十人,各典釵環,釀集千金。有能誅賣國賊者,以此壯其行色”。

與丈夫朱山相似,朱李的演說才華也十分出眾。照例是那些已經熟悉了的套路,痛心疾首地描繪出一幅喪失鐵路、喪失主權、國家被外敵侵占的悲慘前景,當然加入了許多女性特有的煽情方式。

川漢鐵路的問題在朱李嘴裏被徹底簡化了:“前為商辦,今歸國有,盛宣懷奪我路去,我們須爭得路回,籌款修路。大家有錢,不用他人代借洋款,合同只算死人張之洞與外國開錢業之商人未成之草約。張之洞非全權大臣,德華洋行等既名資本家,決非外國政府之財政。我們一不負洋款,二不棄路權,三不認草合同為有效。請注意認定此三樁要題,女同志會所以成立。”

講到這裏,“會眾均竦然色怒”;隨後朱李宣布女同志會成立,台下眾人高呼:“努力!努力!”這樣整齊的口號顯然需要事先布置的骨幹們帶動,不是各界女同志們能自發喊出的。

然後是宣布公約、選舉幹事等各項具體議程。其實,這個女子保路會早在6月21日就已經籌備妥當,但因為要聯絡各地會員而耽誤了幾天。

會議推舉朱李為代表,“赴京籲懇”,提出往湘鄂粵聯合女同志,朱李“答以蹈湯赴火,義不容辭”,又很煽情地說:“恐不生還,望同志為我買絲,繡一朱李之肖像為紀念。”這麽一來,與會者再也撐不住了,無不“座中相對,嗚嗚而泣”。同志會的筆杆子們記錄道,其“茹苦含辛、懷仇挾恨”的氣概絲毫不遜於“男同志會”,“而愛國心……純出天良,發為沉雄鷙勇,有不可以語言氣象觀察其深者”。

在推舉代表過程中,人群中忽然站出一位年僅13歲的女孩,叫李問渠,此前捐了100兩,但被大人們退回。此時,她“以手擊額,聲響砰然,大呼某願去死”。眾人當然不能選她當代表,勸了良久,到會議結束時仍不願離去。

會後,各種各樣的女子保路同志會在四川到處開花,這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建立規模如此巨大、滲透力如此之強的婦女組織。成都主會場的哭場效果,在各地無一例外地被復制:出席重慶女界保路同志協會成立的,有五六百名女子,“懼宗社之將絕,決意誓死力爭,共表同情”,哭聲震天;在觀音閣成立成都外東區女子保路同志會時,“女界同志來者甚形踴躍,有聽而嘔血者,有願赴京叩閽者,有年逾七旬之老姥痛哭失聲者,有瞽媼頓足求人急欲報名者,有願捐銀百兩者”。

女子保路同志會為一場經濟利益的爭鬥戰蒙上了愛國主義、女權主義的光芒,被宣傳拔高到了婦女解放的高度,報紙文章說:“我國痼習,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凡百事務,抹殺女子,中國女子也將自己定位為生男育女、經記中饋而已,不復措意於學問世故。因是沉淪閨閫,任國破家亡而無可如何。”在這危急存亡之計,女性豈能漠然置之,“外人罵吾國女子為玩物,此辱不可不借此一洗。凡我女界,速醒速醒!大發熱念,共救顛危,無俟國破家亡,悔之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