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民風是怎樣隨著身份的平等而變得溫和的

我們注意到幾個世紀以來,人們的身份條件變得平等了,同時我們還發現人民的民風也變得更溫和了。[2]這兩個變化只是簡單地發生在同一時間呢,還是它們之間有什麽隱秘的聯系,以至其中一方發生了變動,就會導致另一方隨之改變呢?

有若幹種因素可以共同作用,使一個民族的民風變得不那麽嚴酷無情,但是在我看來,這些因素中影響力最大的還是身份條件的平等。因此在我看來,條件變得平等和民風變得溫和並不僅僅是發生在同一時間的巧合,而是互有關聯的。[3]

當寓言作家們想通過描寫動物的行為來勾起我們的興趣時,他們會賦予動物們人類一般的思維和感情。詩人們創作關於鬼魂和天使的詩作時也會用到同樣的手法。[4]如果他們用其他的手法來創作,就無法讓我們就感受到能抓住我們思想和心靈的那種深切的苦難或者是純粹的幸福。

這同樣也適用於我們將要談到的話題。

在貴族社會中,所有人都依職業、財富,出身被打上了不可改變的印記,每一個階級內部的成員,都把同階級的人看作是同一個大家族的子女,他們之間有著一種從未間斷過的意氣相投[5],這種活躍的情感是生活在民主制度中的公民之間絕不會出現的。

然而,在面對的不是自己階級的同胞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在貴族制國家中,每一個階級都有自己的觀念、情感、權利、道德規範和特殊的生活方式。因此,一個階層的成員同別的階層的成員是非常不同的,他們沒有相同的思考和認知方式,甚至覺得彼此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因此他們很不能理解不同階層的人的生活,也無法評判他人的作為。

盡管你有時會看到他們熱情地向他人施以援手,但這並不與我剛才所說的沖突。

這種貴族制度雖然將同種的人類分成了不同的階級,但是卻又用一條政治紐帶將他們緊密地綁在了一起。

盡管奴隸階級天生對貴族的命運不感興趣,但是他們認為自己卻有義務為自己的貴族主人奉獻自己,並且盡管貴族認為自己和奴隸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是他的責任和義務卻依然驅使他冒著自己的生命危險保護生活在他領地中的奴隸。

很顯然這種相互的責任義務並不是來自天生的權利,而是政治權利,並且社會因此獲得的東西要比個人所能獲得的多。這種義務並不是對你認為應該的人盡的,而是對奴仆或者對領主盡的。封建制度只是為一些人帶來實質的不幸,而不是為全人類帶來了苦難。它給民風帶來的影響不是使人變得溫和善良,而是慷慨大方,盡管它提倡人們無限忠誠,但卻不會讓人產生真摯的同情,因為只有在相似的人之間才會出現真正的同情。並且在貴族時代中,人們只有在同樣的階層中才能找到相似的人。

中世紀的編年史家們,按他們的出身和習慣,都是屬於貴族階級的。他們在描述貴族人物的悲慘結局時,總是會摻雜無限的悲哀之情,然而在一口氣敘述其他人遭受折磨或者遭到屠殺的場景時,他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這並不是說這些作家對平民有著習慣性的厭惡或者一貫性的鄙視。國內不同階級之間的戰鬥還未打響呢,他們只是依照本能行事,而不是出於自身的情感。由於他們對於窮苦人民所遭受的苦難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所以他們對窮人的命運也不會感興趣。

如果封建關系被破除,人們也會變得如此。在這個我們經常看到奴仆為領主英勇獻身的時代中,也偶爾會發生下層階級對上層階級施加聞所未聞的暴行的事件。[6]

但我們不能認為不同階級互相之間的這種漠不關心是由於秩序和知識的匱乏,因為在接下來的幾個秩序井然,人民開化,但仍保持貴族制度的世紀中,還是會有這樣的現象。

在1675年,布列塔尼半島發生了新稅激起下層人民群眾抗議的事件。這次騷亂的抗議行動被無比殘暴地鎮壓了。這裏是一封這場恐怖事件的目擊者塞文涅夫人寫給自己女兒的信,看她是如何描述的吧:

1675年10月3日,寄自羅歇

天哪我的女兒,你在埃克斯給我寄來的信實在是太好笑了!你在寄出信之前至少再讀一遍吧。如果你這樣做的話,你會對你寫的那麽多贊美之詞而感到吃驚,但你又會因為喜歡這樣不厭其煩地寫了這麽多文字而感到自我安慰。可見,你已經接觸過普羅旺斯所有地區的人了,是這樣嗎?不過,你肯定不喜歡和布列塔尼的人交往,除非你喜歡他們身上那種酒味。

……你對雷恩省最近發生的事感興趣嗎?那裏的政府下令征稅10萬枚銀幣,如果不在24小時內交出,就把稅額翻一番,並且派兵去征收。當局已把一條大街的所有居民都攆出家屋,而且不準任何人收留他們,違者將會被處死。因此,一大群倒黴的人在依依不舍地離開這個城市時,號啕大哭,其中有孕婦、老人和小孩;他們不知去往何處,既沒有吃的,又沒有棲身之處。前天,一個小提琴師,因偷漏印花稅而被車裂。他被五馬分屍……,並且還將他的四肢放在城市的四個角上示眾……到現在已有60名市民被捕,明天將會被處以絞刑。這個省還為其他省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叫其他省也尊重總督及其夫人……,不得往他們的花園裏投石頭。[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