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為何美國人比其祖先英國人更傾向於一般觀念

上帝對人類的觀察從不馬虎。他一眼就能看出人的本性,並看出每個人之間的相似與差異。

所以,上帝並不需要一般性觀念,也就是說,上帝從來都覺得沒有必要把相似之物置於同一形式下,並對其進行仔細考究。

人與上帝不同。人類大腦如果想對腦海中的每個事物進行獨立觀察和獨立判斷,就會立即陷入迷惑,無法把握這些事物的所有細節。在這種艱難的情況下,人類便只能使用一種必要卻不夠完善的方法。這種方法具有兩面性,既會暴露人類的缺陷,又會補救人類的不足。[2]

對一些事物進行表面的觀察,並看出其中的相似之處後,人類便會給它們起個相同的名字,然後擱置一邊,繼而觀察別的事物。

但是,一般性觀念並沒有證明人類的智力高超,反而證明了人類的無能,因為自然界中的每一個物體與其他物體都是不盡相同的,也沒有完全相同的事實,任何規則的運用都應該加以區別,任何一個方法都不可能同時適用於很多問題。[3]

同時,一般性觀念也有可取之處。人類可以通過一般性觀念對大量事物進行快速判斷;但另一方面,一般性觀念所提供的概念一直都不完整,從而導致人類對事物的理解也不夠全面準確。

社會一方面在不斷老化;另一方面又在不斷推陳出新,人類幾乎每一天都會在無意識中獲取到一些個體真理。

對於這些真理的了解越多,人類所得到的一般性觀念也會越多。如果無法找出個體真理之間的共同之處,就無法對它們進行獨立的觀察。一定數量的個體可以組成“種”,幾種“種”放在一起便可形成“類”。所以,一個民族的文化越是悠久和博大精深,他們對一般性觀念就會越習慣,越喜愛。

然而,決定人類能夠把觀念一般化的還有另外一些因素。

美國人對一般性觀念的使用比英國人更加頻繁,而且更加持久。眾所周知,這兩個民族有著相同的文化和起源,數世紀以來,他們的生活法則也大致相同,而他們的思想和民情也一直都存在著交流,所以,初次看到這樣的差異,你會非常詫異。如果我們把視線轉向歐洲,將這兩個最為開化的民族進行對比,你會驚訝於他們的鮮明對照。[4]

如我們所見,在思想上,英國人不得不放棄對個別事情的深思,雖然非常勉強而且遺憾,因為他們得從這些深思中找尋事物之間的因果聯系;同時,英國人也不會自願接受一般性觀念。

而我們法國人則與之恰好相反,我們對於一般性觀念十分愛好,甚至凡事都得滿足這種愛好。我每天清早起床之後,總是會聽說某個人又發現了我聞所未聞的某種一般性且具永久性的規律。即便是平庸的小說家,也會試著提出一些治國理論;如果在一篇文章中無法囊括進全人類,他永遠不會滿足。[5]

面對這兩個最開化的民族之間的差異,我著實感到吃驚。如若把關注的焦點轉到英國,觀察其在近50年裏的發展,在我看來這可以證明英國人對於一般性觀念的喜好程度,正隨著整個國家古老制度的衰退而提高。

因此,我們無法只根據一個民族的文明程度來解釋其為何喜歡或者回避一般性觀念。

當社會成員的身份極不平等,而且這種不平等永久存在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便會越來越大,以致最終演變成有多少種差異,就有多少不同的階級。但是,不同階級的人都只會關注其中的某個階級,而忽略了將其擴展到廣大人群的一般聯系之中,即,只看到了個體,而忽略了普遍大眾。

所以,生活在貴族制社會的人,向來都無法產生出於自身有關的一般性觀念,這樣一來,他們便會習慣性地選擇不相信一般性觀念,甚至會從本能上對其產生厭惡之情。

而對於生活在民主國家的人來說,他們會發現彼此之間相似度越來越高,差異越來越小,所以,他們的視野會囊括到全人類,而不只是注意到人類整體中的某個部分。在他們看來,只要是適用於自身的真理,同樣也可以適用於人類社會中的每一個同胞。[6]他們一旦在自己苦心從事或者最感興趣的研究工作中養成了喜歡一般性觀念的習慣,就會把同樣的習慣遷移到其他的工作中去。這樣一來,找出所有事物的共同準則,把大量事物置於同種形式之下,用一種解釋來闡述無數事物,這樣的行為就會變成人們在思想上的一種狂熱卻往往盲目的激情。[7]

最能證明我上述觀點的準確性的,便是古代人對於奴隸的看法。

人與人之間是相同的,生來就具備平等的自由權利,這本該是一個非常一般性而且極其簡單的道理。但是,即使是羅馬和希臘的那些最聰慧博學的天才也從未達到過這樣的思想境界。他們所一直嘗試的,就是用種種證據來證明奴隸制度的合理性,證明這種制度應該永存不朽。然而歷史資料告訴我們,古代的某些名人在解放之前都曾是奴隸,而且還留下了不朽的傳世巨著。他們也曾目睹經歷過今天這樣的奴役現象,但那時的他們卻認為奴隸制度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