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門閥名士(第2/7頁)

臨行之前,船泊荻渚(江中生滿荻草的一小塊陸地),王忱親自去為他送行。《世說新語》載:“王忱服散後已小醉,往看桓玄。”這裏必須解釋一下何為“服散”,對於了解兩晉南北朝風俗有益。

散即五石散,它是用石鐘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石藥合成的一種中藥散劑。此方子最早見於東漢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用於治療傷寒,即古人所講的風邪入侵。

到了晉朝,正始名士何晏因身體虛弱,常服五石散。由於藥性猛烈,何晏改進前人的方子,一服之下,竟神明清朗,體力轉強,於是就大力推廣。京師爭相效仿,成為一種時尚。

流行得這麽快,不光是治傷寒。神明清朗即有毒品的功效,體力轉強那是春藥,就是偉哥。魏晉時期思想的解放,為社會帶來性解放,士族們放縱官能,縱情歡娛,包括女性對性欲的追求也主動大膽,服石之風由此大為盛行。有晉一朝,名士多服用此散。

不過藥石大多有毒,服用此藥以後必須以吃冷食來散熱,因此又名寒食散。要寒衣、寒飲、寒食、寒臥,卻要飲溫酒,憑酒勁以發汗,來散發藥性,避免中毒,服散後還要快步走,即所謂行散。

桓玄船中設酒款待,王忱不能飲冷酒,一次次催促說:“取溫酒來!”桓玄突然流涕哽咽,哭了。王忱一看,你怎麽回事,心中不悅,站起身來要走。桓玄以手巾掩淚,說道:“犯我家諱,和你有什麽關系!”

晉人的習俗,當著晚輩的面,稱呼人家尊長的名諱是極不禮貌的行為,“溫酒”犯了桓溫的名諱,是以桓玄要哭,不過並未因此生氣。王忱嘆息道:“靈寶的確曠達。”

來到京都,桓玄去拜見瑯琊王,當時正趕上司馬道子喝得酩酊大醉,座上有許多賓客。司馬道子半睜一雙醉眼稀裏糊塗地問身旁的賓客:“桓溫晚年想作賊,怎麽一說?”桓玄聞聽,大吃一驚,伏在地上,汗流浹背,不敢起來。

謝重當時是瑯琊王府的長史,聞言舉起笏板答道:“以前宣武公(指桓溫)廢黜昏君,輔佐聖明登基。他的功勞超過伊尹和霍光,至於大家的議論,請您公平裁決。”司馬道子喃喃道:“我知,我知。”隨即舉起酒杯說:“桓洗馬,我敬你一杯酒。”桓玄謝罪退出,心不自安,對司馬道子恨得咬牙切齒。

這裏涉及到東晉朝廷對大司馬桓溫的評價。桓溫定蜀伐秦,克復舊都,廢主立威,殺人逞欲,不臣之心朝野盡知。為什麽司馬皇室加強皇權之後沒有治桓氏家族的罪呢?這仍然是東晉門閥士族與皇族共天下的結果。

首先桓溫篡位沒有形成事實,反跡未公開,與王敦不同;其次桓溫廢海西公、立簡文帝,司馬曜這一支皇族才得以登上帝位。如果質疑桓溫,司馬曜的正統地位也將受到否定。

東晉高門士族集團希望由他們秉政,反對桓溫等於反對士族權臣當政,所以謝重才有上述言語。謝重是謝安的侄孫,他的言行代表謝家。東晉另一大望族瑯琊王氏在這個問題上也明確支持桓溫,王珣曾贊揚桓溫“廢昏立明,有忠貞之節”。孝武帝不得不把翻桓溫案的人發往外任。

司馬道子只是借酒發泄一下對桓溫欺淩帝室的不滿,經謝重一提醒,馬上轉變態度,因為這一問題朝廷已經做出定論。雖然如此,伸張王權的帝室與桓氏家族之間仍舊充滿矛盾和相互的戒心。

太子洗馬未做多久,桓玄出任義興太守。義興郡轄今江蘇宜興、溧陽一帶,東臨浩渺渾圓的太湖,境內湖泊眾多,群湖相映,如同藍色的仙境。美麗的景色難以撫慰桓玄那顆渴望建立功業的雄心,他在義興的心情只能用五個字來形容:“郁郁不得志。”

桓玄登上山嶺遙望雲水茫茫、金波閃爍的震澤(太湖古稱),發出一聲感嘆:“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父親是九州的盟主,兒子卻只是五湖的一個小頭領。桓玄難捺心中的憤憤不平,掛冠棄印而走,回荊州了,向著自己人生目標堅定地前進。

貳 目送飛鴻難

桓玄掛冠而去。臨行,桓玄給朝廷呈上一道奏章,憤懣之情溢於言辭:“我父親輔佐皇家、平定禍亂的功勞,朝廷遺忘了,我並不再作計較。但是,先帝登上寶座,陛下接著得以繼承大統,這些事,請陛下問一問那些議論我桓家的人,是靠誰得來的呀?”

上天給了桓玄一個機會。當他回到荊州的時候,發現他最為忌憚、正值壯年的王忱去世,朝野上下正在為荊州都督一職展開角逐。司馬道子推出中書令王國寶,尚書左仆射王珣也參與進來。哪一個人任職荊州對桓玄有利呢?在桓玄眼裏,這三個人都不是合適人選。誰最合適,殷仲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