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為盛世奠基(下)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開元盛世”幾乎就是繁榮和富庶的代名詞。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其他朝代暫且不論,僅以唐朝自身來看,開元、天寶時期的繁榮和富庶程度,在本朝三百年歷史上就是屬於空前絕後,登峰造極的。

那麽,是什麽造就了開元、天寶的富庶呢?

答案有二,一是開源,二是節流。換言之,就是勤奮和節儉。

要想致富,舍此別無他途。小到個人,大到國家,莫不如此。也就是說,倘若沒有開元初期自上而下的抑奢求儉,就絕對沒有開元中後期和天寶年間的繁榮富庶。

其實,早在姚崇復相之初所提的“十事”中,“施政以仁義為先”“對百姓除租賦之外不得苛取”“停止建造佛寺道觀”等主張,就都包含了“抑奢求儉”的思想。

開元二年七月,為了改變自中宗以來“風俗奢靡”的社會現狀,玄宗就從自身入手,率先垂範,開始了一場“抑奢求儉”的改革運動。他下詔宣布:“凡是宮中多余的車輛、服飾以及各種金銀珠寶器具,都應交由有關部門銷毀,以供軍國之用;珠寶璧玉、錦繡綢緞,焚於殿前;後妃以下,一律不準穿戴珠玉錦繡。”

三天後,改革對象指向了文武百官:“朝中百官的衣服上、腰帶上以及飲酒器具、馬勒馬鐙上,三品以上官員可鑲嵌璧玉,四品官員可鑲嵌黃金,五品官員可鑲嵌白銀,余下官員一律禁止;婦人服飾以其夫、其子為準。舊有的錦繡綢緞,全部染為黑色。自今以後,全國範圍內一律不準開采珠玉,紡織錦繡,違者杖打一百,工匠杖打八十。”同日,撤銷了西京和東都的織錦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當年中宗李顯喜好享樂,就有了安樂公主價值上億的“百鳥羽毛裙”,並引發了一場捕殺珍稀鳥類的生態災難;如今,玄宗李隆基以身作則,力行節儉,朝野上下當然就不敢奢靡了。

在儉樸持身,清廉為政方面,宰相盧懷慎最為世人稱道,也最堪為百官表率。

史稱其“清謹儉素,不營資產,雖貴為卿相,所得俸賜,隨散親舊。妻子不免饑寒,所居不蔽風雨”。開元四年十一月,盧懷慎病逝,家中毫無積蓄,窮得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他家唯一的一個老仆人只好把自己賣掉,用所得的錢替主人辦喪事。(《資治通鑒》卷二一一)

堂堂帝國宰相竟然困窘若此,委實令人不可思議。

如果史書記載沒有誇大其辭的話,那麽只能有兩種解釋:一、開元初年的官員俸祿菲薄,加之盧懷慎為人又慷慨好施,“所得俸賜,隨散親舊”,所以才會窮到這個地步;二、玄宗為了樹立清廉政風,故意塑造了這麽一個典型,以此作為教育官員和百姓的活教材。

但是,無論我們作何理解,盧懷慎生前的清廉和儉樸都是可以想見的。因為仔細想想,若非他本人確實為官清廉,只要利用手中職權適當搞一點灰色收入,無論他如何樂善好施,總還會留下一點家底,絕不至於買不起棺材;此外,若非他本人確實是窮,就算玄宗想塑造典型,恐怕也是無從下手,總不能故意扣盧懷慎的工資吧?

總之,即便我們僅僅把盧懷慎當成一個特例,但是僅此一例也足以表明——開元初年的官場風氣和社會風尚,確實要比中宗時代健康和淳樸得多。

除了盧懷慎,作為首席宰相的姚崇,在個人生活方面似乎也是不講排場,因陋就簡的。史稱他在擔任中書令期間,在京城竟然連一座宅邸都沒有,只好長期寓居在長安大寧坊的一座寺院中。(《資治通鑒》卷二一一)

和盧懷慎窮得買不起棺材一樣,姚崇寓居寺廟之事,同樣也讓人難以理解。難道玄宗真的“節儉”到舍不得賜給宰相一座房子?就算天子不賞賜,難道姚崇自己為官數十年,三次出任宰相,又有好幾個兒子在朝為官(並且頗有些灰色收入),這樣還湊不起錢買一座像樣的房子?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稍後我們就將看到,就是因為姚崇那兩個寶貝兒子,還有他的一個心腹下屬貪贓受賄被揭發,姚崇才被迫引咎辭職的。除此之外,據《舊唐書·姚崇傳》記載,姚崇臨終前曾“分其田園,令諸子侄各守其分”,可見姚崇生前並不缺財產,自然也就不可能買不起房子。所以他寓居寺院一事,基本上可以認定是在作秀,是為了配合“抑奢求儉”的改革運動而不得不這麽做的。

說白了,就是出於一種政治需要。

然而,就算這只是玄宗和姚崇為了教育官民而安排的一場政治秀,可一個堂堂的宰輔重臣,能夠長期摒棄個人享受,置首席宰相的體面於不顧,在三年多的任期內始終住在條件簡陋的寺院裏頭,這樣的表現,不也是難能可貴的嗎?如此用心良苦的“秀”,不也恰好能從側面反映出玄宗君臣的自律、謹嚴和刻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