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福兵變

公元710年無疑是李唐王朝的多事之秋。這一年共有三個年號:景龍、唐隆、景雲。第一個使用了將近半年,被韋後廢掉了;第二個才用了二十多天,又被李隆基的一場政變終結了;而當第三個年號剛剛使用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又一場令人意想不到的兵變就突然爆發了。這場兵變的領導者,就是被中宗長期流放的那個次子——譙王李重福。

這些年來,帝國政壇風雲變幻,長安的金鑾殿上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大唐天子走馬燈似的一個一個換,但是所有這一切,似乎都與李重福全然無關。他就像一顆被遺忘的棄子,在熱鬧紛繁的棋局邊緣獨自咀嚼無邊的落寞與哀傷。中宗暴崩時,他心裏曾經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企盼——企盼能以次子的身份入繼大統。畢竟,在中宗僅存的兩個兒子中,他的年紀幾乎比李重茂大過一倍,所以他有理由生出這種企盼。

但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只要韋後在朝中掌權,他這種企盼就是一種奢望,一種既可笑又可憐的幻想。

果不其然,中宗暴崩不久,京師就傳來了李重茂即位,韋後臨朝攝政的消息。

幾乎就在李重福得知這個消息的同時,左屯衛大將軍趙承恩就奉韋後之命,帶著五百名士兵來到均州,層層封鎖了他的宅第,徹底剝奪了他的行動自由。

李重福在心裏苦笑。

他知道,只要韋後掌權一天,他就一天也擺脫不掉這種囚犯的命運。而且李重福也很清楚,韋後的最終目標就是像武曌那樣篡唐稱帝,所以她很快就會把傀儡皇帝李重茂廢掉。而一旦韋後走到這一步,那他李重福的死期也就到了。

作為李唐皇室的天潢貴胄,作為最有資格繼承中宗帝座的年長皇子,李重福實在不甘心接受命運的無情擺布,更不甘心淪為韋後砧板上的魚肉。

於是,他心中逐漸燃起了一簇火焰。

這簇火焰一開始還很微弱,但是很快就變成了一團熊熊烈火。

因為,有兩個素懷野心的人就在這時候來到了李重福的身邊。

如果說,李重福心中長年郁積的痛苦是一堆柴薪,對韋後的仇恨是一顆火種,那麽這兩個野心家的到來,則無疑是在這兩樣東西上面猛然澆下了兩桶油。

這兩個人,一個叫張靈均,洛陽人,身份是平民,職業無考,估計是混黑道的江湖人物;還有一個,就是當初武三思手下的鷹犬,後來因貪汙受賄被貶謫出朝的原吏部侍郎——鄭愔。

鄭愔是個有奶便是娘的人,屬於典型的政治投機客。但是這種人也有一個優點,那就是百折不撓,永不言敗。

只要有一口氣在,這種人的野心就永遠不死。

最初,鄭愔是酷吏來俊臣的手下,來俊臣被誅後,他又成了二張門下走狗,繼而二張被殺,他被貶為地方上的低級軍官,隨後又因貪汙軍餉而棄官潛逃,成了一個在逃通緝犯。按理說,一般人混到這個地步,這輩子就算交待了。可鄭愔不是一般人,他的政治野心從不因為身陷困境而消失。在東躲西藏,走投無路之際,他居然走了一步險棋,冒死潛回東都,用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博得了武三思的青睞,從而搖身一變又成了朝廷的中書舍人。

說到鄭愔,就不能不提崔湜。武三思當權時,鄭愔和崔湜一塊成了武氏門下的哼哈二將,在打擊五大臣的過程中緊密合作,出力尤多。後來武三思被殺,鄭、崔二人又結夥投靠了韋後,在一段時間裏同任宰相,並且聯手把持了大唐的吏部,大肆賣官鬻爵,貪汙受賄。哥倆有錢一起賺,有福一起享,真是滋潤無比,得意非凡。然而沒過多久,他們貪贓枉法的罪行就敗露了。

從這個時候開始,鄭愔和崔湜的仕途命運開始分叉。

說起來也很可笑,導致他們命運分叉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容貌。

據說崔湜是一個以“美姿儀”而名聞朝野的稀世美男,所以他可以靠美色取悅上官婉兒、安樂公主等女強人,碰到危急關頭,這些手握大權的紅顏知己自然會出面保護他。可鄭愔卻“貌醜多須”,形容猥瑣,絲毫攀不上那些女強人的裙帶,所以自然要比崔湜倒黴。人家崔湜雖然被定了罪,可只不過在形式上被外放了幾天,沒多久就回朝復相了;而他鄭愔卻只能灰溜溜地滾出長安,被貶到山高皇帝遠的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去當司馬。

這次被貶,在鄭愔的人生中雖然不是最慘的一次,但卻是他的官運曲線圖中跌幅最深的一次。因為這次是從宰相的高位上直接跌到了帝國政壇的最底層,落差太大,所以感覺似乎比當初淪為逃犯更為慘痛。

走在那條淒淒慘慘的貶謫路上時,鄭愔一直在反復思考:這一生,難道就這麽完了?難道辛辛苦苦混了一輩子,結果卻因為長得比較粗獷就沒得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