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帝國的標志:萬象神宮

自從裴炎一黨因逼迫太後還政被紛紛送上斷頭台後,朝堂上公然反對武後的聲音就漸漸消失了,此後又經過一場還政表演以及甚囂塵上的告密風潮,滿朝文武的嘴巴更是被堵得嚴嚴實實,似乎再也沒人敢對太後攬政之事妄生非議,指手畫腳了。

然而,讓武後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就在這個大獄叠興,人人自顧不暇的時刻,居然還是有人逆流而動,再次對她臨朝稱制的合法性發出了質疑之聲。

而更讓她震驚錯愕的是,這個人居然是她一直以來最得力的親信——劉煒之。

劉煒之,常州人,少年時便以文藻知名,入朝之後,以其才華見重於武後,遂被延攬為北門學士,從此成為武後的左膀右臂。劉煒之在親族中素有孝友之名,故深受高宗賞識,被高宗親自指定為相王府司馬,成為李旦的授業之師。高宗曾對劉煒之說:“相王,朕之愛子,以卿忠孝之門,籍卿師範,所冀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耳。”(《舊唐書·劉煒之傳》)嗣聖元年,在武後廢黜李哲、擁立李旦的行動中,劉煒之與裴炎、程務挺等人一起立下汗馬功勞,因而以中書侍郎銜入相。官名改易後,劉煒之成了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

雖說在武後臨朝稱制的道路上,劉煒之一直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到了垂拱三年(公元687年),劉煒之心裏還是不可遏止地產生了和裴炎當初一模一樣的情結——惟恐變成武後篡唐的幫兇。

事實上,從睿宗李旦被武後軟禁的那一刻起,作為與李旦有著師生之誼的劉煒之就已經對武後心生不滿了。及至後來告密蜂起,眼見滿朝文武人人噤若寒蟬,而武後改朝換代的步伐則越邁越快,加之睿宗親政的希望又日漸渺茫,劉煒之心中的憤懣更是越積越深,不吐不快。

某一天,在某個私下場合,劉煒之心中的不平終於化成了一句致命的牢騷。

那天,劉煒之和他最信任的一個下屬鳳閣舍人賈大隱討論時政,說著說著不禁發出一聲浩嘆:“太後既廢昏立明,安用臨朝稱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資治通鑒》卷二〇四)

就是這句不平則鳴的牢騷話為劉煒之招來了殺身之禍。

其時告密之風正盛,賈大隱正愁沒有升官發財的捷徑可走,現在劉煒之自己送上門來,他當然不會放過,於是一轉身就去向武後告了密。

武後聞奏,先是一陣愕然,繼而臉色鐵青地說:“煒之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沒想到又背叛了我!”

隨後,武後便授意有關部門給劉煒之捏造了兩個罪名:一是收受歸州都督孫萬榮的賄賂,二是與許敬宗的小妾私通。

“刑有不及,陷無不至;不患罪無名,患上不疑也。”(來俊臣《羅織經》)刑罰總有不能及的地方,而誣陷則沒有什麽不能辦到;不必擔心加罪於人沒有名義,就怕君主對這個人沒有猜疑。

劉煒之的遭遇,無疑為酷吏來俊臣的上述妙論提供了生動的注腳。

捏造了罪名後,武後隨即指派肅州刺史王本立負責調查。此舉頗令人費解——武後為什麽放著朝中的那麽多司法官員不用,偏偏指派一個地方刺史去審查一個堂堂宰相呢?

在我們看來,此舉大概有兩種解釋:一、劉煒之入相已久,所以武後擔心朝中的司法官員會暗中回護,影響審案;二、武後對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心腹股肱或許還抱有一絲不舍,所以她不想讓酷吏出馬,因為他們一旦出手便沒了回旋的余地。綜合言之,指派王本立很可能是一個折衷的做法,也就是說——武後既不想輕易放過劉煒之,也不想馬上讓他死。

然而,已經抱定必死之心的劉煒之根本不領武後的情。當王本立向劉煒之宣讀武後的敕書時,劉煒之發出了幾聲冷笑,然後一字一頓地說:“不經鳳閣鸞台,何名為敕?”(《舊唐書·劉煒之傳》)

沒有經過中書門下兩省起草審議的敕令,也配叫敕令?

劉煒之這句擲地有聲的質問,從此成為中國政治史上的一句經典名言。論者經常引用這句話,來說明唐代相權對君權的制衡作用;同時也以劉煒之最終難逃一死的遭遇,證明唐代的這種宰相制度仍然無法有效制約皇權專制,尤其是當君主具有極權和獨裁傾向的時候,相權的制約作用更是蕩然無存。

在劉煒之充滿嘲諷的質問下,王本立啞口無言,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記耳光。然而劉煒之說出這句話,也無疑是把自己一舉推到了武後的鍘刀下。

聽到王本立的匯報時,武後勃然大怒。

如果說劉煒之此前的牢騷還只是在背地裏表達對現狀的不滿,那麽現在這句話就是在公然挑戰武後的權威了。對此武後當然不能容忍,隨後便以“拒捍制使”為名將劉煒之逮捕入獄。睿宗李旦聞訊,連忙上疏為恩師求情。劉煒之的親友大為慶幸,以為皇帝既已出面,事情定然會有轉機,所以紛紛向劉煒之道喜。可劉煒之卻搖頭苦笑,說:“這回我必死無疑了!太後臨朝獨斷,威福任己,皇帝這麽做只能加速我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