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啄皇孫:李唐宗室的劫難

那個金鑾殿上的老婦人終於圖窮匕見了。

接到赴洛陽參加大典的詔書之時,李唐宗室的親王們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死亡通知書。他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武後分明是要借此機會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在如今的李唐宗室中,高祖二十二子現存四人:韓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軌、舒王李元名、魯王李靈夔;太宗十四子現存二人:越王李貞、紀王李慎;高宗八子現存四人:廬陵王李哲和睿宗李旦皆被武後軟禁,李上金和李素節這兩個庶子也早已被武後搞得半死不活。所以,在這些親王中,真正具有反抗能量的,就只有高祖四子、太宗二子及他們的子嗣了。

時任絳州刺史的韓王李元嘉是目前李唐皇族中威望最高的一個。他率先采取了反對武後的行動。早在武後征召諸王入京的詔書發布之前,李元嘉就已經預感到大勢不妙,於是讓兒子李譔給時任豫州刺史的越王李貞寫了一份密信,信中說:“內人病漸重,恐須早療,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宜早下手,仍速相報。”(《舊唐書·越王貞傳》)這封信在一般人看來,很可能只是封普通的家信,但是在默契於心的親王們讀來,卻分明是一道起兵的動員令。其中,“內人”實指武後,“病漸重”意指武後篡唐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而“宜早下手”當然就是號召諸王迅速起兵反武了。

及至武後的詔書發布後,所有的宗室親王就再也坐不住了,一封封密函在他們手中飛來飛去,互相警告的基本上都是同一句話——“神皇欲於大饗之際,使人告密,盡收宗室,誅之無遺類!”(《資治通鑒》卷二〇四)武後將在大典舉行之時,命人告密,將李唐宗室盡數逮捕誅殺,一個不留!

既然武後的屠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伸頭一死,縮頭也是一死,那就只能跟她拼了!

李譔為了增強大家反武的決心,就以睿宗李旦之名偽造了一份璽書,送到了李貞兒子瑯邪王李沖的手上,說:“朕遭幽縶,諸王宜各發兵救我。”李沖收到璽書後,心領神會,又偽造了一份意思更明確的璽書,分送諸王,聲稱:“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

至此,一個以韓王李元嘉父子、越王李貞父子為核心的反武同盟就宣告成立了。由於宗室諸王全都在各州擔任刺史,具備隨時募兵起事的條件,所以,如果他們能夠制訂一個周密計劃,並且統一指揮,協調行動的話,勢必對洛陽形成四面合圍之勢,也必將從政治上和軍事上對武後形成強大的威脅。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在這個告密之風已經深入人們骨髓的時代,幾乎沒有什麽秘密是可以藏得住的。就在李唐宗室聯合起兵之前,他們的秘密就泄露了。

告密者正是宗室的內部成員——魯王李靈夔的兒子李靄。

人們也許都還記得文明元年那個禁軍飛騎的告密事件,他用十幾個同僚的性命換來了自己的五品官服。如果說那次告密的結果足以令君子扼腕,令小人雀躍的話,那麽此次李靄告密的結果則足以令人神共憤,令九州同悲了。

此次告密的後果無疑是災難性的——可悲的李靄僅僅為了保住一己性命,就出賣了自己的父親,出賣了李唐皇族的所有人,從而一舉葬送了李唐宗室的起兵計劃,也就此決定了李唐宗室的悲劇命運。

得知計劃泄露後,時任博州(今山東聊城市)刺史的李沖大為震驚。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提著腦袋往前沖了。垂拱四年八月十七日,李沖在博州倉促起兵,同時派快馬分報韓、霍、魯、越、紀諸王,希望他們起兵響應,共取東都。與此同時,武後派遣的討伐大軍也已從洛陽浩浩蕩蕩地出發,主帥正是當年逼殺李賢的左金吾將軍丘神勣。

李沖緊急招募了五千多名士兵,準備搶渡黃河直取濟州(今山東荏平縣西南),但是剛走出博州不遠,便在其轄下的武水縣(今聊城市西南)遭遇了頑強抵抗。當地縣令閉門拒守,李沖久攻不下,只好命士兵用草車塞其南門,然後順風縱火,打算乘火突入。可他萬萬沒有料到,大火剛一點燃,風向瞬間逆轉,不但沒有燒毀城門,反而燒到了自己士兵身上,軍隊一下子亂了陣腳,士氣大挫。李沖的一個部將董玄寂眼見出師不利,料定李沖必敗,於是逢人便說:“瑯邪王與國家交戰,這分明是在造反!”

李沖勃然大怒,當即把董玄寂斬於軍中。士兵們見狀,更是慌亂恐懼,於是一夜之間逃了個精光。天亮時分,李沖的身邊只剩下數十名家丁。一籌莫展的李沖只好黯然返回博州。臨近博州城門的時候,李沖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悲愴和沮喪之中,渾然不覺死亡已經在前方等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