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演越烈的政君臣博弈(第2/3頁)

高宗的理由被禇遂良輕而易舉地推翻了,而禇遂良提出的兩大理由,卻又讓高宗無力反駁。

一,說皇後系出名門。這確是事實,而且此言還有暗示武昭儀家世卑微的意思。

二,說皇後是太宗皇帝親自選定的,不能輕廢。這個理由當然更是冠冕堂皇。其言下之意就是——皇上您既然一向以仁孝著稱,怎麽能隨意做出違背先帝意志的不孝之舉呢?

面對禇遂良的強勢反擊,天子李治啞口無言。

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當天的對決以天子的失敗告終。

長孫無忌和禇遂良對視一眼,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於志寧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慶幸這難挨的一天總算過去了。

可是,難挨的日子並沒有過去。

天子睡了一宿,仿佛把昨天的理屈和尷尬忘得一幹二凈,第二天又把幾個宰相叫到了內殿,還是那兩個字——廢後。

很顯然,天子開始耍賴皮了。

他要跟長孫和禇遂良打疲勞戰——反正我就是要廢王立武,你們今天不答應,我明天再提,你們明天不答應,我後天再提,跟你們耗到底,看誰耗得過誰!

這一天,禇遂良照例打前鋒。可是面對天子的死纏爛打,禇遂良明顯有些沉不住氣了,他用一種面紅耳赤的激憤神情對高宗說:“陛下一定要改立皇後,也請選擇天下的名門望族,何必一定要娶武氏?武氏曾經侍奉先帝,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天下萬民的耳目,又豈能輕易蒙蔽?千秋萬代之後,世人將如何評價陛下?願陛下三思!臣今日忤逆陛下,罪當萬死!”

禇遂良慷慨陳詞之後,似乎被自己的一腔忠義感動了,忽然退到殿前,放下手中的朝笏,解開頭巾,然後一邊用頭撞擊台階,一邊顫聲高喊:“臣把朝笏還給陛下,乞求陛下讓臣告老還鄉!”

殷紅的鮮血順著禇遂良的額頭汩汩而下。

那一刻,長孫無忌懵了。

形勢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一下子脫離了他的掌控。

很顯然,禇遂良的表現過火了。

當眾揭穿天子的隱私,這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又以辭職相要挾,更是惡化了本已劍拔弩張的事態。禇遂良這麽做,不僅把他自己推上了萬丈懸崖,而且把天子和長孫無忌全都逼到了絕地死角,讓每個人都沒有了轉圜的余地。

完了,長孫無忌在心裏發出一聲悲涼的長嘆,禇遂良這回徹底完了。沒想到這麽聰明的一個人,也有這麽糊塗的時候!

站在一旁的於志寧看著這令人震驚的一幕,頓時臉色煞白,細密的汗珠布滿了他的額頭和鼻尖。

而此時此刻,坐在禦榻上的天子更是青筋暴起、怒目圓睜。

他漲紅著臉似乎要說什麽,可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禇遂良的話不僅讓李治感到極度憤怒,而且讓他無比難堪。

他萬萬沒有料到,那層最讓人羞於啟齒的窗戶紙,居然就這麽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禇遂良捅破了!

這一刻,高宗李治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天下人面前裸奔。

“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天下耳目,豈可蔽也?!”(《資治通鑒》卷一九九)禇遂良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他的臉上,李治感覺自己的皮膚有一種被燒灼的刺痛感。

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禇遂良。

可他還是忍住了。

李治最後艱難地揮了揮手,用一種嘶啞的嗓音喝令左右把禇遂良拉出去。

“何不撲殺此獠?”

就在人們還沒從這血濺丹墀的一幕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個異常激憤的女人的聲音,又猛然從珠簾後面飛了出來,像一根尖銳的金針同時刺進所有人的耳膜。

這是武昭儀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如此突兀而又如此狠戾,以致於在場眾人無不悚然一驚。就連天子的臉上都充滿了錯愕。君臣議事,天子卻讓一個女人躲在珠簾後面偷聽,而且這個女人還公然發出咆哮,揚言要誅殺大臣,這實在是令人既尷尬又震驚。

現場的氣氛就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於志寧臉上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正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最後,首席宰相長孫無忌發言了。

這個飽經滄桑的帝國大佬,用一種沉穩而淡定的表情沖著珠簾背後瞟了一眼,說:“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資治通鑒》卷一九九)

高宗君臣的第二次交鋒,就在長孫無忌的這句話中草草收場。

一切看上去都和昨天沒什麽兩樣。

天子照例拂袖而去。

眾人照例默然而退。

關於皇後廢立的問題,照例是無果而終。

唯一不同的,就是內殿的台階上赫然多出了幾點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