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的黃昏(第3/3頁)

可現在不一樣了。越是能忽悠的家夥,李世民就越是會以禮相待,把他奉為上賓。

這個胡僧來到長安後,李世民便對其“深加禮敬”,把他安置在金飚門內的一處高級賓館,讓他專門“造延年之藥”。此外又“令兵部尚書崔敦禮監主之,發使天下,采諸奇藥異石,不可稱數”(《舊唐書·天竺傳》)。

很顯然,此刻的太宗李世民已經和歷史上所有老來昏聵的帝王沒啥兩樣了。

盡管嚴格說來,此時的李世民並不算老——他這一年虛歲才五十,剛剛是知天命之年。

但是,當婆羅門僧花一年時間把“長生不老藥”煉成後,剛過知天命之年的李世民就迎來了自己的末日。

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春天,李世民在服用了幾次胡僧獻上的丹藥後,病情就突然加劇了。那些名滿天下的禦醫們急得滿頭大汗,可是人人都對天子的病情束手無策。

這哪是什麽長生不老藥啊,這簡直就是催命奪魂丹!

印度來的大忽悠果然比中國方士的水平高。中國方士們折騰了好幾年,也只是把皇帝的龍體折騰壞而已;沒想到印度大忽悠只來了一年時間,才用了幾顆丹藥就把一代英主李世民直接送上了西天。

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來。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在翠微宮避暑的太宗李世民痢疾轉劇,十分痛苦。太子李治晝夜不離左右,一連數日茶飯不進,愁得頭發都白了。李世民看著這個從小柔順仁孝的兒子,淚水奪眶而出,說:“汝能孝愛如此,吾死何恨!”

五月二十四日,李世民陷入了彌留狀態,緊急召見長孫無忌入含風殿。長孫無忌跪在皇帝的病榻前,悲不自勝,涕淚橫流。氣若遊絲的李世民伸出一只手撫著他的脖頸,許久,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李世民只好揮揮手讓他退了出去。

五月二十六日,李世民的精神略為好轉。趁著這回光返照的片刻,李世民再次把長孫無忌和禇遂良召進寢殿,正式交代政治遺囑。

李世民用盡最後的力氣說:“朕今悉以後事付公輩。太子仁孝,公輩所知,善輔導之!”然後又對太子李治說:“無忌、遂良在,汝勿憂天下!”最後把臉轉向禇遂良,說:“無忌盡忠於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我死,勿令讒人間之。”(《資治通鑒》卷一九九)隨即命禇遂良草擬遺詔。

遺詔擬就,李世民輕輕閉上了眼睛。翠微宮外,有風在終南山的山谷間穿梭嗚咽。滿山葳蕤蔥蘢的草木在勁風中簌簌顫抖,宛若十萬個綠衣人在同一時刻無聲地啜泣。

貞觀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二十六日,唐太宗李世民與世長辭,終年五十一歲。

貞觀之治就此落下帷幕。

這一天,太子李治一直抱著長孫無忌的脖子慟哭哀號,幾度險些昏迷。等太子哭得差不多了,長孫無忌板著臉說了一句:“殿下現在肩負著皇上托付的宗廟社稷,幹嗎像個匹夫一樣哭個不停?”李治這才止住了哭泣。

長孫無忌秘不發喪,於二十七日命精銳禁軍護送太子返回長安。

二十八日,太子進入京師。皇帝的靈柩放在禦輦內,所有的侍衛和儀仗一如往常。

二十九日,以長孫無忌為首的大臣們在太極殿正式發喪,同時宣讀遺詔:一,命太子即位;二,軍國大事不可停頓,所有中央政府機構照常運作;三,諸王在各地擔任都督、刺史者可全部回京奔喪,唯獨濮王李泰不在此列;四,取消東征高麗的軍事計劃;五,在建的所有土木工程一律停工。

隨後的幾天裏,周邊少數民族在唐朝擔任公職的人員以及正巧抵達長安朝貢的各國使節,聽到天可汗駕崩的消息後,無不失聲痛哭。前後有數百人依照各自的民族風俗,或剪去頭發,或用刀劃臉,或割下耳朵,以表對天可汗的沉痛悼念之情。

貞觀二十三年六月初一,太子李治在太極殿即位,是為唐高宗。

這一年,李治二十二歲。

無論人們對於唐太宗李世民的英年早逝如何悲痛和惋惜,也無論人們對於美好的貞觀時代如何眷念和不舍,總之從這一天開始,大唐帝國的歷史就揭開了全新的一頁。

年輕的天子李治站在太極殿上,目光清澈透明,卻又略顯稚嫩和柔弱;顧命大臣長孫無忌站在他身後,臉上則寫滿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堅毅與從容。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老一少的兩張面孔背後,帝國的未來將會是一副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