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裝瘋到天父下凡(第4/6頁)

“是,不過,這完全是我個人的想法。”

“你一個人嗎?我也是一個人,我參加上帝會,如果一個人可以的話。”

“一個人也可以。”

理文離開桂平時,洪秀全的兩名部下黃盛爵和侯昌往與他同行。理文跟他倆編了個旅行理由,說是去廣州金順記有事,而他倆卻很老實,他們告訴理文此行是去接洪秀全家眷的。起了義,造了國家的反,便是株九族的大罪,家屬接到桂平反而安全。

連理文在廣州滯留期間聽到一個消息,數千匪賊包圍了廣州西北約一百二十公裏的廣寧縣城,不過匪賊很快撤了圍。傳說是知縣向匪賊獻了兩千五百兩銀子,雙方才達成協議。這群匪賊越過省境,侵入廣西境內,包圍了賀縣。當地雖有滿族軍官——副將伊淩的軍隊,但他根本不想迎戰,可憐絕望的賀縣知縣鶴年自殺而死。同一時期,在桂平鄰縣貴縣,千名天地會門徒洗劫了龍山墟。

兩廣局勢日益動蕩。連理文認為,形勢越來越有利。他本想煽動天地會中一些惡劣的組織在各地暴動,掩護上帝會。現在看來沒必要了。不過,既然來了,他還是決定通過李新妹去會見幾個天地會頭目。

第一個便是李永酬,那個逼使廣寧知縣拿銀子“行賄”的匪賊頭。他的黨徒想再撈一筆橫財,去了賀縣,而他自己則回了廣州。從知縣那兒得來的銀子,大部分都進了李永酬的腰包。好不容易得了筆大財,大概他是想在廣州好好行樂一番吧。部下去冒險,領導自己卻無恥地玩樂,天地會在墮落。

當然,李永酬不能在街上大搖大擺。他的秘密住所在廣州城西南的華林寺附近。據說,天竺達摩老祖來中國時,最初就在華林寺駐足。關於達摩老祖來中國的年代,眾說紛紜,甚至有人懷疑達摩是否實際存在,但當地人深信他是在梁武帝年間(520—526年)來的。

連理文被蒙上眼睛,用轎子擡進了李永酬的住所。不過,理文對廣州十分熟悉,他被領進房間後,從窗口看得到石塔,他知道,這是華林寺。還蒙眼睛,毫無意義!他在內心苦笑。在那屋子裏,他等了半個時辰,出來個黑衣漢子。這漢子連禮也不行,說道:“請!”走廊上光線暗淡,房子是磚砌的,收拾得相當整齊。在一座塗綠色的門前,黑衣漢子停下腳步道:“若不結為兄弟,山主不會接見,先在此處行結盟儀式。”

綠門兩旁貼著細長的紅紙條,上有對聯:

有一點忠心方可結拜

無半片義氣莫來此地

裝腔作勢!理文心想。進門蒙眼睛也好,這裝腔作勢的對聯也罷,都讓人覺得不過是兒戲。不過,據父親聽王舉志說,這一切最初都是為了自衛。《大清律例》以嚴刑禁止異姓結義。政府認為,異姓人士越過家族結為兄弟,不論目的如何,都有可能結成造反團體。禁律嚴厲,幫派自然也要十分謹慎。可是,這種謹慎現在完全成了形式。

綠色木門吱的一聲打開,門裏一片漆黑。隨著開門聲的消失,屋裏突然起了火光。火光好似浮在半空,細看是兩支蠟燭。

“往前走!”

隨著一聲喊叫,理文慢慢朝燭光走去。他每走一步,燭光就增添幾支。當他走到中央兩支蠟燭前時,屋裏已燭光通明。屋子正面掛著關羽像,關羽捋著長髯,後有張飛、周倉站立,像兩邊有紅紙對聯,被裱成掛軸掛在那兒,字是泥金寫的:

忠心義氣

共同和合

關羽像前有紅、黃、藍各色旗幟,旗上寫著各種文字。有些寫的是“彪”字,理文倒還認得。可有的字卻不是虎字旁加三撇,而是加一個“壽”字或“同”字。這些字恐怕字典裏是找不到的,大概是天地會獨有的。

“坐下!”

既來之,則安之。理文坐在一張沖著關羽像在左邊的朱漆椅子上,對面也有一張朱漆椅子。

遠處傳來一聲咳嗽。這不是一般的咳嗽,而是暗號。燭光一支接一支地滅掉,最後只剩下關羽像前的兩支蠟燭。又是一聲咳嗽,接著是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來的正是李永酬。他不必要地使勁兒擺動著胳膊,坐在理文對面。理文摸了摸自己的椅子,是木頭的,上面什麽也沒有,而對面椅子上卻鋪著黃色坐墊。這是一種不平等待遇。說是結義兄弟,大概對方是兄長,自己是小弟吧。場面布置威武森嚴,拜把子的儀式卻極簡單。不過是一遍遍地行拱手低頭禮。

“每一拜請低三次頭,拱手貼近額頭。”黑衣漢子莊嚴說道,聲音做作而不自然。連理文和李永酬站了起來,面對面,李永酬把下巴伸在前面,眼睛注視著理文頭上。他長著張長馬臉,雖燭光暗淡,看不太清楚,但臉色貌似很難看。據經驗判斷,李永酬應是個抽鴉片的煙鬼。理文這次來廣州,深感紫荊山是另一個天地——那裏沒有抽鴉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