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左會談(第3/7頁)

“戲劇性的來訪。”

“您瞧那紅帖子!用墨筆寫大字,好讓大家看見。”

“那是顯擺顯擺嘛!”客人們竊竊私語,林則徐都聽到了,也許他們就是故意讓林則徐聽到的,那語氣就像在忠告:“林公,可不能上了這騙子的當啊!”林則徐恨不得把耳朵塞起來,但行不通,他只得閉上眼睛。“有才華之人,性格上總有些缺點吧!”林則徐想到這裏,忽聽得“撲通”一聲,接著一陣叫喊。

“出什麽事了?”

“有人掉河裏了!”

“誰呀?”

“左宗棠!”

“又是他!”

林則徐睜開眼睛。

有人立馬跳進河裏,有人從岸上拋下繩子,不一會兒,左宗棠被拉上來了。

“不用拉!我會水!”左宗棠拼命搖晃著冒在水面上的腦袋大聲喊道。船和岸之間搭了幾塊跳板,左宗棠想上船,衛兵不準,雙方在跳板上起了爭執,左宗棠失去平衡便掉進河裏了。

左宗棠推開兩邊救他的人,自己掙紮著劃到跳板邊並爬了上去。林則徐走出船艙時,左宗棠正岔開兩腿站在跳板上。這就是他們的初次見面,盡管兩人都知道對方是誰。

“是林宮保嗎?”左宗棠先開口。

朝廷曾賜林則徐“太子太保”,看起來好像太子的教官,但其實就是個稱號而已,和實際工作毫無關系。不過這是皇室內銜,深受尊重,甚至使人覺得地位比巡撫、總督還要高。

“是季高先生嗎?”林則徐微笑著點點頭。

“幸會!”左宗棠兩腳使勁兒踩在跳板上,行拱手禮。

“請上船吧!”林則徐伸出右手。

“慚愧!那我就……”左宗棠挺著胸膛上了船,衣服還滴著水。

“請先更衣吧,否則會著涼的,身體要保重!”

“多謝!”

“汝舟,”林則徐回頭看看兒子,“把我的衣服先借給季高先生。”

“是。這邊請!”林汝舟把左宗棠領進船艙。

“那我們就失陪了,諸位意下如何?”馮德馨環顧全體訪客,大家默默點點頭。左宗棠緊繃著臉,嘴唇撇成“八”字,目送他們下了船。

“在衣服幹透之前,你就別回去了。”左宗棠換了衣服,林則徐道。

“今晚怕是回不去了!”左宗棠用手巾擦著濕辮子。他上船時已快黃昏。

“不到明天恐怕幹不了。”

“我打發仆人去跟家人說一聲。”

“好,否則府上會擔心的,今晚我們就暢快一敘吧。”

“要暢快地談,碼頭有點兒煞風景,把船開到幽靜處,您看如何?”

“甚好。這兒你熟,去哪裏,把地址告訴船夫。”

“去可以看到銀盆嶺的地方吧。”左宗棠道。

這一段湘江有兩個江中島。南邊較長的叫水陸洲,北邊較短的叫傅家洲,傅家洲西邊登船,就可看到銀盆嶺。水面為夕霧籠罩,宵船上已放開桌子,擺上酒肴。林左徹夜暢談,林家三個兒子則在一旁傾聽。

“到明早時間甚是充裕,我們從大的原則問題談起吧,自然,旁枝末節的小問題也難免會觸及,您看如何?”

“我同意。”

“大人覺得,我國最值得警惕的是哪個國家?被迫開埠已快八年,我剛才用的手巾就是英國造的。這些東西已進入生活的每個角落。我們應當了解外國啊。若能聽大人談談同外國人打交道的經驗,將不勝榮幸。”

“俄國,我敢肯定,它將成為中國的憂患。”這個問題林則徐反復考慮過,他立即明確地說道。

左宗棠雙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他大概覺得談論如此重大的問題,坐姿不可隨便。“這倒真是意外,林大人在鴉片戰爭時曾同英國打過種種交道,人們都知您吃了很大苦頭,而您卻說憂患是俄國……”左宗棠把手放到了桌上。

“我跟英國人打過交道,了解英國的目標。”林則徐平靜地說道,“後來我被貶新疆,聽到俄國跳動的脈搏,聞到他們的氣味,因此看出了俄國的目標。”

“兩國有何不同?”左宗棠不覺探出身子。

“英國是商業國家。他們的軍事力量是為了維護商業利益。只要懂得商人的心理,就可同他們周旋。英國占了印度,也是為了維護商業利益。依我看,它現在有點應付不了了。印度沒有其他物產可以賣給我們,英國就把印度的鴉片硬塞給我們。英國是背上了一個大包袱,想來正在考慮改變策略。”

“改變策略?”

“若把我們像印度那樣吞下去,就會消化不良。日後英國想得到的將不是土地,而是據點,就像香港。還有租界。買賣人可不需要那麽廣闊的土地。”

“小塊土地不是更容易叫人家拿走嗎?對我們來說,一寸土地都不能放棄。這不是反而要更加警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