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天長夢(第2/7頁)

“據說他科考多次落榜。這是真的嗎?”理文問,這是在長崎聽哥哥說的。

洪家雖是自耕農,卻只有幾畝薄地,生活很困苦。洪秀全小時放過牛,七歲那年,他總算上了村塾,讀四書五經。他學習好,看來會有大出息,可家裏越來越窮,連村塾的學費也拿不出。幸好他成績突出,村塾免了學費,加上親戚幫助,他上到十六歲,得以參加廣州府試。可惜落榜了。

洪秀全出生於嘉慶十八年十二月十日(1814年1月1日),按陰歷算,他出生二十來天就兩歲了,十六歲那年,應是一八二八年,其實周歲不過十四。他從十八歲起開始當村塾教師,獨立生活。道光十六年(1836年),二十四歲的洪秀全再次參加府試,然而再次落榜。

雖然沒有考中,但他在廣州經歷了兩件十分有意義的事。

第一,他旁聽了廣州大儒朱次琦在六榕寺的公開課。朱次琦是廣東南海人,隱居南海九江鄉,人稱九江先生,中過進士,在山西當過知縣。洪秀全第二次去廣州時,朱次琦剛滿三十,還是個朝氣蓬勃的青年學者。他注重實踐躬行,在青年學生中頗有聲望。洪秀全聽了朱次琦講“三世之說”,受到極大的震動。“三世”源於《春秋》,《春秋》把自己和父親之世定為“所見世”,祖父之世為“所聞世”,曾、高祖之世為“所傳聞世”。但清代公羊學派則解釋為“衰亂世”、“升平世”和“太平世”。尚古主義儒家認為,古代最好,之後世道日漸變壞。因此他們主張盡可能將變壞的世道帶回到美好的古代。但朱次琦認為,時代是由衰亂進入升平,再到達太平的。過去時代是壞的,以後會逐漸變好。他所要研究的,便是怎樣才能按歷史的必然進入日益變好的時代。洪秀全在村塾學的是陳舊發黴的尚古主義,因而為朱先生的社會進化論學說而震驚。據說洪秀全後來非常感慨:“我感到就好像以前貼在眼上的鱗片突然被揭去了。”他意識到自己的思想是多麽的閉塞。“我禁閉在黑暗的屋子裏,認為這就是世界。打開門,明亮廣闊的世界就展現在我面前,但以前我並不知道。”

第二件事,是他在街頭聽到了基督教傳教士的說教。一個洋人嘰裏咕嚕地說些什麽,一個中國人把它譯成中國話:“諸位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你們在禮拜著什麽,你們對一切都在禮拜啊!我們只拜上帝耶和華。大家都相信耶穌基督,禮拜上帝吧!其他都是邪魔外道。寺廟中所有的不過是木頭、銅塊。那裏會有靈魂嗎?沒有!你們都是無知的,你們的眼睛被蒙住了。”

洪秀全並不了解教義,唯有“你們的眼睛被蒙住了”這話深深打動了他。他剛剛聽過朱次琦的三世說,深感必須睜眼看一看世界。大概是洪秀全臉上流露出真摯的表情,擔任翻譯的中國傳教士遞給他一本書:“請務必讀讀這本書!”書封上印著“勸世良言”四個漢字,旁邊還有一行洋文,他不認得。洪秀全摸了摸腰包,準備付款。

“不必不必,這是贈給您的。凡認真聽我們講話的人,我們都會無償奉贈,請您一定要讀一讀。”中國傳教士十分熱情。

“不過洪先生好幾年都沒讀那本書,塞在架子上,摸都沒摸過。”西玲說。

“為什麽?”

“這個你得去問洪先生。”

“是嗎?”

“因為我也不清楚,向不知道的人打聽,當然還是不知道啰。哈哈……”

七年前理文在上海見到西玲時,覺得西玲情緒上有些陰影,而現在這陰影好像消失了。她的笑聲爽朗清脆,沒有陰翳。她的話語也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

“這一帶出了點亂子,你要小心點兒。馬上就要天下大亂啦!”理文去金田村見洪秀全時,西玲囑咐他。

廣西治安極其糟糕,廣東雖也不太好,但畢竟是兩廣總督府的所在,官兵可以控制局勢。也許正因如此,偏僻的廣西形勢日益惡化。西玲還再三叮囑他,不要為了抄近道而走那些偏僻的小路。

“搞得好像全國的壞蛋都跑到廣西來了似的!”理文開玩笑道。

“那些偏僻小道上攔路打劫,可不一定都是壞蛋。”

“攔路打劫還不是壞蛋?”

“這麽說吧,或許他們家裏有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很多人,不,幾乎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勞動者。可是沒地方可幹活兒,被逼得走投無路啊!”

“這真糟糕!”理文聳了聳肩。

去年(1848年)以來,整個廣西接二連三發生了不少事。去年四月(陽歷),廣東天地會秦興晚夥同廣西賓州黃啟珍在武宣叛亂,九月才被鎮壓;同在四月,鎮安府天地會黃維業和黃天宋造反,殺了知事沈毓寅;十二月,廣東張亞祥在廣西賓州抵抗官兵,打死遊擊(校級軍官)鄧宗恒,桂平孫家祥、橫州謝江殿、欽州李自昌、靈山蘇三相和貴縣徐亞雲等有名的幫會首領都參與了此事。今年一月,橫州馬成龍、馬成虎等人攻打了貴縣懷西等地;四月,“大頭羊”張釗、“大鯉魚”田芳和“卷嘴狗”侯志等廣東艇匪搶掠了廣西梧州;五月,張亞祥集團又襲擊了南寧府、柳州府和桂林府,他們以紅布裹頭,高舉“替天行道”的大旗。六月,就在這動蕩時期,洪秀全和馮雲山回到了桂平。馮雲山獲釋後在廣東花縣找到了洪秀全,於是兩人一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