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巖漿

蔣介石不是孫中山選定的接班人,毛澤東也不是共產國際欽定的領導者。共產國際讓蔣介石作報告,卻給毛澤東發訃告。蔣介石辦雜志,毛澤東辦報紙,皆由筆杆到槍杆。蔣介石以黃埔起家,毛澤東以井崗山起家。毛澤東通過槍杆子認識了蔣介石,蔣介石也通過槍杆子認識了毛澤東。

 

一、領袖·思想·意志

 

中國有句老話,叫時勢造英雄。

 

還應補充一句:“英雄仍須識時勢。”

 

1911年10月10日,孫中山乘火車,在從美國西海岸前往中部東部募捐途中。行前收到黃興從香港拍發的一封電報。因為密碼本已經放在行李中,無法取出譯電,所以直到在丹佛下車取出行李後,才知道電報內容。

 

黃興告之,武昌革命黨人呂志伊向香港報告:“新軍必動,請速匯款應急,並前往主持。”

 

疲憊的孫中山把電報輕輕撂到一旁。他一生不知領導了多少次革命黨人的武裝暴動和起義,但無一成功。一遍又一遍做的,是失敗後設法掩埋烈士的遺體,安撫烈士遺孤,然後滿腔悲憤地寫下一篇又一篇祭文。眼下他正四處籌款,無任何感官使他意識到:數十年來犧牲奮鬥所追求的目標已近在眼前。

 

既無款可匯,更無法前往主持,這是他看完電報後的第一個念頭。本想立即回電黃興,要武昌新軍暫時勿動,因夜已深,旅途又十分勞累,便決定次日晨再回電。

 

第二天卻一覺睡到11點。起床去餐廳用膳,在走廊上購報一份準備入餐室閱看。隨走隨手展開,立見一則令他渾身血液停止流動的醒目黑體大字專電:

 

革命黨人占領武昌。

 

辛亥革命爆發。

 

後來有人說,孫中山看到這條消息時,手中的玻璃杯失手跌落摔碎,杯中的牛奶潑灑一地。不管是否屬實,這一點卻是無疑:他當時所受震動之大,絕非我們今天所能想象。

 

延續兩千余年的中國封建王朝從此坍塌。

 

雖然正是他用堅持不懈的努力為推翻清王朝奠定了基礎,但最具決定性且唯一成功的武昌暴動,他不但事前未能參與,還幾乎去電阻止。

 

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一個如今發展為七千多萬黨員的世界第一大黨就此誕生。但頗讓黨史遺憾、頗讓後人遺憾、也頗讓革命博物館內那些大幅“一大”代表照片遺憾的是,“南陳北李”這兩個中共建黨的中堅人物,一個也未出席。

 

陳獨秀當時在陳炯明手下任廣東政府教育委員會委員長、大學預科校長,未出席的理由是正在爭取一筆款子修建校舍,人一走,款子就不好辦了。

 

李大釗時任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未出席的理由是北大正值學年終結期,校務紛繁,難以抽身前往。

 

兩人當時都忙。但他們的理由與中共“一大”的歷史地位相較無疑是芝麻與西瓜相較。

 

什麽是歷史?這就是歷史。

 

並非理想,卻是真實的歷史。

 

不是苛求前人。武昌起義並非一經發動就必定成功。其所以成功,畢竟還有其他許多因素。舊中國在劇烈的大變動時期每天成立的組織與散夥的組織一樣多,也不能強令“南陳北李”預見到28年後的新中國。

 

常人也能覺出眼前的量變。但很多時候,偉人也無法立即察覺將要出現或已經出現的質變。

 

所以孫中山有面對辛亥革命的遺憾。陳獨秀、李大釗也有面對中共“一大”的遺憾。

 

也有例外。

 

1917年6月16日(俄歷6月3日),全俄工兵代表蘇維埃第一次代表大會在彼得格勒召開。在1000多名代表中,770人聲明了自己所屬的黨派:

 

社會革命黨人,285名;

 

孟什維克,248名;

 

布爾什維克,105名。

 

布爾什維克在代表中連10%都不到,人數最少。孟什維克黨人、臨時政府郵電部長策烈鐵裏在會上高聲宣稱,在俄國,沒有哪一個政黨敢於單獨掌握全部政權,並對國家今後的命運負責。

 

代表席上一個身材不高、目光銳利的人站起來,大聲回答:“有這樣的黨!”

 

回答者是布爾什維克黨人的領袖,弗拉基米爾·伊裏奇·列寧。

 

俄國敢如此回答的,只有列寧一人。

 

中國有毛澤東。或許蔣介石覺得自己也算一個。

 

1924年7月30日,蔣介石對黃埔軍校第一期學生演講。他以絲毫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試問有誰能想出一個主義來救中國?除了本黨總理的三民主義之外,還有第二個主義可以救中國嗎?若是沒有這個三民主義,我們中國的危險究竟怎樣解除,我們的國家究竟怎樣建設,我們就是拼命地去革命,究竟從哪裏下手,這樣想來,幾乎要發神經病。像我這樣的人,或者因為發了神經病早已死掉,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