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順天逆民秦統一(第5/5頁)

另一方面,秦國統一天下的過程,又是一個延續了數百年的殘酷的戰爭過程。面對著虎狼之國秦國無止無休的蠶食侵攻,執著於傳統、戀鄉眷土的各國人民恐懼悲憤;面對著宛若殺人機器的冷酷秦軍,熱愛祖國的各國人民同仇敵愾,拼死抵抗,上演了無數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跡。從這個角度來看,秦滅六國統一天下的行動,殘酷地強暴了各國的人心,是違逆大眾民意的。

如果我們以民意為另一束光源來照射秦始皇,投影出來的形象怕是相當地陰暗冷酷,一種為列國人民所痛恨,必欲除之而後快的無道暴君的形象,鮮明地映現出來。相反,民心民意的所向,大眾的熱烈視線,都投向了抗秦的英雄。荊軻別燕國,刺秦王功敗垂成,列國人民為之扼腕嘆息。高漸離繼承荊軻遺志,舉築擊嬴政未中,一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歌千古回響。張良變賣家產,求得壯士博浪沙狙擊始皇,他那懷念祖國痛恨暴秦的深情,凝結了韓國的民心民意。

屈原賦《哀郢》,訴說國都為秦軍攻占的悲傷,哭泣百姓流離失所的苦難:“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意思是說:“反復無常的天意啊,為何使百姓遭殃?妻離子散啊家破人亡,仲春二月啊遷徙東方。”他憂國懷鄉,親土愛民。他怨天憫人,哀怨天意之不公,悲泣民生之苦痛。

偉大的屈原,是憂國愛民的詩人。屈原所憂的祖國,是激烈抗擊秦國侵攻的楚國。屈原所愛的人民,是在秦軍的殘酷攻擊下流離失所、痛楚絕望的楚國人民。屈原的著作和人格,不僅體現了楚國的民意,也體現了列國的民意。古往今來,屈原已經成為熱愛祖國鄉土和謳歌民情民意的象征。

天意無情,民意人性,天意和民意的離合,左右了歷史的動向。我調查秦始皇疑案,整理秦統一天下的往事,深深感到秦滅六國的歷史是一部順天逆民的歷史——天意和民意的背離,制造了無數慘痛的歷史。

秦違逆民意統一天下,暴力強行的結果:古來列國消滅,萬千生靈塗炭;十五年後,有六百年歷史的秦國也不得不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國家崩潰,王族滅絕。兩千年來,中國人民也不得不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呻吟在專制主義中央集權政治體制的壓迫之下,鄉土難以自治,個性難以發揚,改革的動向難以成器,創新的萌芽難以生長,龐大帝國體制的厚重停滯,讓近代中國沉淪到落後的谷底。追根問底,都要溯源到早產的統一帝國,鉗制民意,輕視地方,以暴力維持統一,扼殺任何可能出現的新生機。

一統天下的秦帝國,雖然是早產,畢竟順應了天意。秦帝國的建立,取得了遠古以來從未有過的成功,可謂是前無古人。一統天下的秦帝國,也為以後兩千年中華帝國的歷史,奠定了制度的基礎,規範了延續的藍圖,可謂是後無來者。秦的體制,歷代繼承,統一帝國的形態,延續至今。中國指向統一的天意,可謂是由秦帝國和秦始皇宣告的。

天意和民意的聚散離合,貫穿著中國歷史。屈原傷懷自沉,逆天順民。秦始皇統一天下,順天逆民。秦末大亂,劉邦順天順民,建立郡國並行制的西漢聯合帝國。歷經王朝更替,演化到了近代,袁世凱復辟稱帝,是一場逆天逆民的短命鬧劇。兩千年中國歷史的基本特點,由統一帝國和民眾暴亂交替而來的王朝循環,也是源出於天意和民意的聚散離合。

書同文,車同軌

天意和民意,是我們洞察歷史的兩束光源,評價歷史和歷史人物的兩個視點。從這個角度觀察開去,我們不但可以將秦帝國和秦始皇看得更清,也可以看清歷代的王朝和帝王,看清他們的明處和暗處,他們的光輝和黑暗,看清他們的成功和失敗,他們的偉大和渺小。

體察天意和民意,方能通古今之變。古代社會,天意重而民意輕;現代社會,民意重而天意薄。天意超前,民意滯後;天意難測而識者少,民意可察而變數多。不從天意,難以成功;不順民意,必將遭到功成後的報復。

蓋棺論定,秦始皇千秋功罪的評說,還得留待整理秦始皇晚年史實之後。

以史為鑒,當權者順天重民,調和天意和民意,可謂是須臾而不可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