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第3/4頁)

在那場審判中,陪審團剛剛宣判拉爾夫有罪,他便奪路而逃了,後來他獲得了赦免,參加了國王的軍隊開赴法國。薩姆這回跑不了了:他沒有武器,腳上還戴著鐵鐐。同法國人的戰爭似乎也暫時平息了,因而也不可能再有大赦。

宣讀起訴書時,拉爾夫仔細地打量起薩姆。他的身材像伍爾夫裏克而不像格溫達,他是個高大的小夥子,長著一副寬肩膀。假如他出身高貴,倒真是塊當戰士的好料兒。雖然他的神情舉止會讓人想到伍爾夫裏克,但他長得實際上並不像他。如同很多被指控的人一樣,他裝出了一副桀驁不馴的表情,掩蓋著內心的恐懼。拉爾夫心想,當年我也是這樣。

第一個作證的是內森總管。他是死者的父親,但更重要的是,他證明了薩姆是拉爾夫伯爵的農奴,沒有人準許他前往老教堂村。他說他派自己的兒子喬諾跟蹤格溫達,就是想找到逃亡者。他不討人喜歡,但他的悲痛卻顯然是發自內心的。拉爾夫很高興:這是無可辯駁的罪證。

薩姆的母親站在他身旁,她的頭頂才和她兒子的肩膀一般高。格溫達長得不漂亮:她的兩只黑眼睛離得太近,又配上了一只鷹鉤鼻子,加之前額和下巴向後傾斜得太厲害,使她看上去像只神情堅定的嚙齒類動物。然而,格溫達身上也有極其性感的一面,哪怕她已人到中年。拉爾夫和她睡覺,已過了二十多年了,可他依然記得她,宛若昨日。他們是在王橋貝爾客棧的一間屋子裏做的愛,當時她是跪在床上的。他的腦海裏依然能浮現出當時的情景,一想到她那嬌小的身軀,他又興奮起來。他回憶著,她有一頭非常濃密的黑頭發。

突然,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她迎著他的凝視,似乎在猜測他正想什麽。那天晚上在床上,一開始她神情冷漠、一動不動地被動地接受著他的插入,因為是他在逼迫她,但到了後來,某種奇妙的東西征服了她,盡管違背她自己的意願,她卻和他一起有節奏地動了起來。她一定也記起了同樣的事情,因為她的臉上明白地現出了羞恥的表情,她迅速地把頭扭開了。

在她另一邊的也是個小夥子,大概是她的二兒子。這個兒子更像她,長得又矮又瘦,臉上卻透著股機靈勁兒。他以一種全神貫注的注視迎接了拉爾夫的目光,好像他很好奇伯爵這會兒在想什麽,並認為自己能從拉爾夫的臉上找到答案。

但拉爾夫最感興趣的還是他們的父親。自一三三七年羊毛集市上他們打架以來,拉爾夫就一直痛恨伍爾夫裏克。他本能地摸了摸被打折的鼻子。近年來又有好幾個其他人打傷過他,但還沒有人這麽嚴重地傷過他的自尊。不過,拉爾夫對伍爾夫裏克的報復也夠厲害的。他心想,我剝奪了他的繼承權足有十年。我睡了他的老婆。當他試圖阻止我逃出這座法庭時,我給他臉上留下了那道疤。當他試圖逃亡時,我把他鎖回了家。現在我又要絞死他兒子了。

伍爾夫裏克比以前胖了些,卻不顯老。他留著黑白混雜的胡子,但沒有掩蓋住拉爾夫留給他的那道長長的劍傷。他的臉飽經風霜、密布皺紋。格溫達顯得怒氣沖沖,伍爾夫裏克卻顯得悲痛欲絕。當老教堂村的村民們作證說薩姆是用一把橡木鍁砍死喬諾時,格溫達眼中閃爍出桀驁的光,伍爾夫裏克卻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陪審團主席問薩姆那時候是否一直提心吊膽,害怕喪命。

拉爾夫很是不快。這個問題有替兇手找借口之嫌。

一個獨眼的瘦瘦的農民回答道:“他不害怕鄉長,一點兒也不。不過,我想他怕他母親。”人們紛紛竊笑起來。

陪審團主席又問,是否喬諾挑起的爭鬥。這又是一個讓拉爾夫心煩的問題,暗示著對薩姆的同情。

“挑起爭鬥?”那個獨眼的人說,“只不過是用鐵鐐打了他的臉,如果你把這叫做挑起爭鬥的話。”人們哄堂大笑起來。

伍爾夫裏克顯得迷惑不解。他的表情在說,我兒子眼看著性命難保,人們怎麽還笑得出來?

拉爾夫越發感到焦慮了。這個陪審團主席看來靠不住。

輪到薩姆作證了。拉爾夫注意到這年輕人一說起話來更像伍爾夫裏克。那翹起的頭和那手勢,都讓人一下子想到伍爾夫裏克。薩姆說他提出第二天一早再見喬諾,但喬諾的回答卻是想給他戴鐵鐐。

拉爾夫對法官耳語起來。“這些都無所謂,”他強壓著怒火說道,“不管他害不害怕,不管是不是他挑起的爭鬥,不管他說沒說第二天早上再見。”

劉易斯老爺一言不發。

拉爾夫說:“明明白白的事實是,他是個逃亡者,他殺死了去抓他的人。”

“他當然是這麽幹的。”劉易斯老爺謹慎地答了一句,讓拉爾夫絲毫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