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第3/5頁)

這時她靈機一動。“好極了,”她說,“跪下去。”

那人遲疑著。

“你應該跪下來接受我的祝福。”她悄悄提高聲音說。

那人緩緩地跪了下去,一只手仍拿著吃的。

凱瑞絲把目光轉向他的同伴。過了片刻,第二個人也跪了下去。

凱瑞絲為他倆祝了福,然後一踢“小黑”就迅速急馳而去。過了一會兒她回頭去看,梅爾緊隨著她,那兩個饑餓的男人站在原地傻瞪著她們。

當天下午她們騎行的路上,凱瑞絲憂慮地把事情回想了一遍。陽光歡快地照著,如同地獄裏的一個晴好天氣。在一些地方,一股股濃煙從林中空地或悶燒的倉房中升起。她逐漸明白,鄉下並不完全荒無人煙。她看到一名孕婦在逃過英軍縱火的地裏收割豆子;兩個兒童驚懼的面孔從一座大宅熏黑的石頭間向外張望;幾小夥男人,通常都是掠過林地邊緣的,此時卻警覺而帶有搜索目的地走動著。這些人讓她擔驚受怕。他們面帶饑色,而饑餓的男人是危險的。她不知道應不應該停止為速度犯愁,轉而為安全擔心。

要找到她計劃中要留宿的修道院也比凱瑞絲設想的困難得多。她事先沒有想到,英格蘭的軍隊在其所過之處,留下了如此慘遭蹂躪的荒蕪景象。她原以為周圍會有農人為她指路。即使在平時,要從那些從來沒到過比最近的集市鄉鎮遠的地方的人們嘴裏打聽到路程的消息,都是很困難的。何況現在她要找人問個話,對方都要害怕得躲躲閃閃,或者怒目而視,似要餓虎撲食。

從太陽的位置判斷,她在向東行進,從曬幹的泥地中深陷的車轍來看,她是在主路上。今晚的目的地是以位於其中心的女修道院命名的村落蘇厄爾醫院。隨著夕陽西斜,落於前方的身影漸長,她也越來越心焦地四下張望,想找一個她可以問路的人。

孩子們在她們走近時都嚇得跑開了。凱瑞絲還沒有絕望到要冒險靠近形容饑餓的男人的地步。她指望著能遇上一位婦女。四處都不見有年輕婦女,凱瑞絲有一種關乎她們命運的慘淡的擔憂:她們可能落入了英格蘭強盜的魔掌之中。她偶爾能看到在遠處有幾個孤獨的身影在收割沒燒毀的莊稼;但她不肯離開大路太遠。

她們終於找到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她坐在一座結實的石頭住房旁邊的一棵蘋果樹下,啃著一個還沒熟就從樹上生掰下來的小蘋果。她滿臉驚恐。凱瑞絲下了馬,盡量做出和藹的樣子。那老婦人一個勁兒要把她那一點可憐的食物藏進衣裙的褶子中,她看來是沒力氣跑開了。

凱瑞絲客客氣氣地跟她打招呼。“晚安,老媽媽。我能問一下,這條路能把我們帶到蘇厄爾醫院嗎?”

老婦人像是恢復了鎮定,很理智地作出了回答。她指著她們正走著的方向,說:“穿過這個樹林,再翻過那座山。”

凱瑞絲看到她沒了牙齒。只靠牙床來啃生蘋果簡直不可能了,她心懷憐憫地想道。“有多遠呢?”她問。

“很長的路。”

在她那把年紀,什麽距離都是長的。“我們在天黑以前能趕到嗎?”

“騎馬嘛,還成。”

“謝謝你,老媽媽。”

“我有過一個女兒,”老婦人說,“還有過兩個外孫。一個十四,一個十六。都是好孩子。”

“真為你難過。”

“那些英格蘭人,”老婦人說,“但願他們都在地獄挨火燒。”

顯然,她沒把凱瑞絲和梅爾當成英格蘭人,這就回答了凱瑞絲的問題:當地人分不清陌生人的國別。“兩個男孩都叫什麽?”

“吉爾斯和讓。”

“我要為吉爾斯和讓的靈魂祈禱。”

“你有面包嗎?”

凱瑞絲環顧四周,看準沒有別人跳出來趁火打劫,只有她們仨人。她向梅爾點頭示意,梅爾就從她的鞍袋裏取出剩余的面包,送給了老婦人。

那老婦從她手裏抓過面包,立刻送進嘴裏,用牙床啃起來。

凱瑞絲和梅爾騎馬走開了。

梅爾說:“要是我們不停地把吃的送人,我們就要挨餓了。”

“我知道,”凱瑞絲說,“可你怎麽好拒絕呢?”

“我們要是死了,就完成不了我們的使命了。”

“可我們終歸是修女啊,”凱瑞絲嚴肅地說,“我們應該幫助有需要的人,至於我們什麽時候該死,還是讓上帝去決定吧。”

梅爾感到驚異。“我以前從來沒聽過你說這種話。”

“我父親討厭那些進行道德說教的人。他常說,道德適合我們的時候,我們都是好樣的:可那是不作數的。只有在你一心要做錯事的時候——當你要靠不光彩的交易掙錢的時候,或者親吻你鄰居的妻子可愛的嘴唇的時候,或者靠說謊來擺脫可怕的困境的時候——那才是你需要守規矩的時候。他會說,你的道德就像一把劍,除非你要來試驗一下,你是不該揮舞它的。這並不是說,他深諳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