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第2/3頁)

第一女主人公凱瑞絲益發光彩照人。她是一個有理想抱負、獨立不羈的聰慧女性,頗有現代女權主義者的風範。早在少女時期,她就是她父親羊毛商埃德蒙做生意的得力助手,掌握了阿拉伯數字及運算;後來又鉆研出紅絨布的染法,創出了“王橋紅”的品牌;在臨床醫療上,她向民間醫生和異教的阿拉伯醫術求教,與落後並自以為是的牛津畢業的教士醫生堅決鬥爭,廢棄了他們那套“體液”理論和只知放血、洗腸、泥罨(成分有動物糞便)的不科學療法,在防止黑死病的擴散方面作出了令人欽佩的功績,並總結臨床經驗,著書立說。她的敏銳的經濟頭腦後來又體現在管理女修道院的土地時采用貨幣地租等一系列尊重農民耕種自主權的帶有前瞻性的新政上。她的標新立異,多次為她帶來困境,甚至招致殺身之禍,但她始終不肯退卻。即使她對婚姻的看法有失偏頗,險些斷送了自己的幸福,卻也折射出男女不平等的社會贅疣。這一切都表明,她是新興市民階層的傑出代表。或許是要向那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宣戰,或許是作者對女性情有獨鐘,書中的主要婦女形象,無論是機靈堅韌的貧苦小女子格溫達、高雅倨傲的菲莉帕夫人、精明乖戾的彼得拉妮拉,老謀持重的塞西莉亞副院長嬤嬤,明察秋毫的民間醫生“智者”(原文亦含有“巫婆”之意)瑪蒂,個個都聰慧過人,連嬌柔懦弱的蒂莉,喜歡賣俏的安妮特,長著天使般面孔的天真的修女梅爾,以及那些幾筆帶過的次要女性人物,無不各具特色,躍然紙上,令人過目難忘。

與男女主人公所代表的正面力量相對立的是那些“反派人物”。首先是教會中利欲熏心的戈德溫及勢利猥瑣的菲利蒙,他們靠陰謀在教會中得以平步青雲,那個令人生厭的托缽修士默多居然能夠肆無忌憚地魚肉鄉裏,而白頭掃羅和托馬斯修士這樣的正派教士卻始終受到壓抑——這種種事實不言自明地揭示了教會的腐朽沒落:上卷中菲利普副院長那種奮發進取、嚴守教規的精神已經不復存在。當然還有飛揚跋扈的英王愛德華三世和羅蘭伯爵以及朗費羅律師乃至韋格利采邑的總管內森這樣的王公貴族及其走卒。他們與教會明爭暗鬥,但在壓榨普通百姓上,卻是沆瀣一氣。

福萊特在刻畫人物上有一特色,即把他們的出身、經歷等等,都作出了清楚的交代,從而為他們的思想及行為提供了可靠的心理依據。如以擅長抓住對方弱點為己所用的狡詐的菲利蒙就曾自白:“我們出身貧苦的人只能使點手腕來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貫穿全書的三派勢力之間種種爭鬥的事實證明,王橋這樣一個七千人的城鎮畢竟已經超過二百戶擁有馬拉大車,要想阻擋其發展是不可能的,盡管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多麽不屈不撓的鬥爭和堅忍不拔的努力。作家把目光聚焦在王橋這樣一座英格蘭的鎮子,卻以點帶面,形象地圖解了歐洲中世紀的的社會發展歷程。

應該說,福萊特是個講故事的能手,在這方面絲毫不比大仲馬遜色,卻比那位法國前輩更尊重真實的歷史。書中牽連著主人公命運的一次次沖突,往往是功敗垂成,進而又柳暗花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人難以釋卷。而且作家也確實具備駕馭場面的能力,大至克雷西戰役(史載,該戰役為英法百年戰爭中的著名一戰,是英軍取得的為數不多的勝仗之一),小到梅爾辛發明的可以轉動的吊車,無一不描寫得繪聲繪色,具體而微,令讀者如身臨其境,由此可見作家在積累素材上所下的功夫——比起那些把自己封閉在象牙之塔內,只知一味發泄自己內心感受的“純文學”作家,不是要辛苦許多麽?作為一部長達八九十萬字的長篇巨著,本書的結構十分嚴謹,凡重大事件,前面必有似是輕描淡寫的鋪墊,之後也有鄭重其事的交代。將大教堂的竊賊活活剝皮以儆他人一節,看似殘忍,實則為後來戈德溫和菲利蒙的盜竊行為埋下了伏筆,並進行了反諷。尤其突出的是,作者堅持客觀敘述,各種場面都由書中當事人或旁觀者的視角述說,既生動親切,又避免了作者親自出馬的唐突和可能造成的主觀傾向。甚至還有“他覺得自己分身了,仿佛他在從屋角盯著自己看”這樣相當現代的敘事手法。至於戈德溫違反教規所豢養的寵物——那只白尾尖的黑貓,取名“大主教”,更是兼有象征和諷刺的意味。

此外,本書作為“知識的文學”,還為我們提供了豐富的歐洲中世紀生活(人們的衣、食、住、行)的可靠資訊,如修道院內部的常規,宗教迷信的愚昧,家族對城鎮的統治勢力——王橋鎮的埃德蒙家族的幾位成員先後出任當地領主即修道院的副院長及教區公會的會長即市政參議一職,使我們得窺同時代的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之一斑,以職業或出生地或體貌特征(朗費羅即“長人”之意)指代某人——後來便發展為姓氏,如此等等,確實比任何歷史教科書都要來得生動細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