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18頁)

威廉指望,如果他夾起尾巴,理查會對已經實現的報復心滿意足,不再去理睬他了。到目前為止,這一做法還是有效的。然而,威廉痛恨漢姆雷這座村子。他恨這裏小巧整潔的住宅,在池中戲水的鴨子,那灰白的石頭教堂,長著蘋果似的臉蛋的小孩子,那些寬臀的女人和怨氣沖天的強壯男人。他恨這裏的簡陋、卑微和貧窮,他之所以憤恨不已,是因為這是他家失勢衰微的象征。他看著那些慢騰騰的農民開始春耕,估計著當年夏收中他應得的地租,卻發現土地貧瘠,收成有限。他到他有限的一點森林中去打獵,卻連一頭鹿都沒打著,看林人說:“現在只有野豬可以打,老爺——強盜們在饑荒中把鹿都殺光了。”他在他莊園宅第的廳堂中開庭,風透過籬笆泥墻的縫隙呼呼地吹進來;他做出嚴厲的判決,處罰大量的罰金,進行著隨心所欲的統治,但這也不能讓他滿足。

他當然停止資助夏陵新教堂了。他連給自己蓋一所石頭住宅的錢都沒有,還管什麽教堂呢。他一停付工錢,建築工匠們就停止了工作,他們後來怎麽樣了,他不知道,也許他們都回到王橋去為菲利普副院長幹活了。

現在他經常夢魘纏身了。

這些夢魘全是一樣的。他看見他母親還在死去的地方,她的眼睛和耳朵往外出血,當她開口講話時,嘴裏出的血更多。那種慘景讓他充滿了死亡的恐怖。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沒法說他所畏懼的夢境是什麽樣子的,因為她反正並沒有威脅他。但在夜間,當她出現在他面前時,恐懼完全攫住了他,那是一種無理性的、歇斯底裏的、盲目的驚恐。他小時候有一次,在池塘裏蹚水,突然水變深了,他發現自己沒了頂,喘不了氣;那種對空氣的急需一時完全占有了他,成為他兒時難以磨滅的記憶之一;但如今的夢魘比那還要糟糕十倍。竭力想擺脫他母親那鮮血淋漓的面貌,不啻在流沙中彈跳。他會這樣一下子驚醒,猶如他被拋過房間,驚恐萬狀,遍體流汗,呻吟不止,全身由於肢解的拉扯造成的痛苦而繃緊。瓦爾特總是坐在他的床邊,點著蠟燭——威廉睡在廳堂裏,用一面屏風和別人隔開,因為這地方沒有臥室。“你哭出聲了,老爺,”瓦爾特咕噥著說。威廉會使勁喘氣,盯著看真正的床、真正的墻和真正的瓦爾特,讓夢魘的力量漸漸消失到他不必害怕的程度;然後他就說:“沒什麽,只是個夢,你走吧。”但他其實嚇得不敢再睡了。第二天,人們會看著他,似乎他中了魔。

在和雷米吉烏斯那次談話幾天之後,他坐在同一張硬椅子上,待在同一個冒煙的火堆旁,這時,沃爾倫主教走了進來。

威廉吃了一驚。他剛才聽到了馬蹄聲,但他還以為那是瓦爾特從磨坊回來了。他看到這位主教時,不知道該做什麽。沃爾倫總是那麽傲慢,那麽有優越感,一次次地使威廉自慚愚蠢、笨拙和粗魯。讓沃爾倫看見他如今居住的這處陋室,實在是一種恥辱。

威廉並沒有起身向客人致意。“你想幹什麽?”他粗率直言。他沒有理由講客套,他想讓沃爾倫盡快離開。

主教不理睬他的無禮。“郡守死了,”他說。

起初,威廉沒弄明白他目的何在。“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得有一位新郡守。”

威廉幾乎就要說出那又怎麽樣?但他制止了自己。沃爾倫關心的是,誰會成為新郡守。而他來和威廉談起這件事。這只意味著一件事,可能嗎?他胸中升起了希望,但他用力壓了下去,只要沃爾倫一卷進去,希望往往就以沮喪和失望告終。他說:“你腦子裏想到了誰?”

“你。”

這是威廉不敢去希望的。他巴不得他能信以為真。一個機靈和蠻橫的郡守,幾乎可以和一位伯爵或一位主教一樣重要和有影響。這可以成為他恢復財富和權勢的道路。他強制自己去考慮這末知的禍與福。“斯蒂芬國王為什麽委任我呢?”

“你支持他和亨利公爵作戰,結果你卻失去了你的伯爵采邑。我推測,他是想給你一些補償。”

“從來不會有人出於感激之情而報答的,”威廉說,重復著他母親的一句口頭禪。

沃爾倫說:“斯蒂芬不會因為夏陵的伯爵是一個和他打過仗的人而高興的。他可能願意他的郡守成為抵消理查的敵對力量。”

這還言之成理。威廉違背自己意願地感到激動。他開始相信,他可能會實際上擺脫叫做漢姆雷村的這個地下洞穴。他會擁有一支由騎士和士兵組成的可觀軍隊,而不像現在這樣,只能供養一小撮可憐的部下。他會在夏陵主持全郡的法庭,挫敗理查的意願。“郡守是住在夏陵的城堡裏的,”他渴望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