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23頁)

威廉喝了大口葡萄酒,覺得肚子裏熱烘烘的。他往桌子的下首看去,目光落到了一個豐滿的黑發姑娘的身上,她正朝他的兩個手下賣弄風情。也許今天晚上他能得到她。他知道那會是怎麽回事。等他把她逼到墻角,按倒在地,撩起她的裙子,他就會想起阿蓮娜的面孔,以及看到她的羊毛冒出火苗時的那種恐懼和絕望,隨後他就能幹那件事了。他想到這光景,微微一笑,又切下一大塊鹿肉,放到嘴裏。

菲利普副院長被王橋這場大火一直震撼到內心。威廉的行動之意外,襲擊之野蠻,人們驚慌痛苦的可怕景象,慘不忍睹的屠戮,以及他自己面對這一切的軟弱無能,這一切結合在一起,使他頭暈目眩。

最糟的是建築匠師湯姆之死。湯姆精通他那一行的所有手藝,技巧嫻熟,造詣極高,本來指望他繼續掌管大教堂的修建,直到完成。他也是菲利普在修士圈子之外最親密的朋友。他們至少每天談一次話,在他們這一巨大工程所面臨的無窮無盡、各式各樣的問題中,共同奮鬥,尋找解決的途徑。湯姆是少有的既有智慧又富人情味的人,與他合作是一種愉快。他就此與世長辭,讓人難以相信。

菲利普感到,他對任何事情都不再理解了,他沒有真正的權力,他不能勝任比王橋鎮小得多的一座牛棚的管理工作。他一向相信,如果他真誠盡力並相信上帝,一切最終都會好起來。王橋被焚似乎證明了他是錯的。他失卻了一切動力,整天坐在他在修道院的居室裏,看著小聖壇上的蠟燭一點點往下燒,什麽也不做,只是想著彼此無關的種種淒涼念頭。

倒是年輕的傑克,看到了該做的事情。他把死屍都運到做墓穴的地下室,把傷者擡到修士寢室,並準備了應急食品,給河對岸草地上活著的人們吃。天氣溫暖,大家都睡在露天裏。大屠殺的第二天,傑克把鎮上還昏昏然的居民組成一支支的工作隊,把修道院內的灰燼和瓦礫清除出去,而白頭卡思伯特和司財米利烏斯則從周圍的農場上征收食品。第三天,他們把死者埋在修道院北側的一百九十三座新墳裏。

菲利普只是按照傑克的建議下達著命令。傑克指出,在多數情況下,幸存的居民們在大火中只損失了很少值錢的東西——也就是一把鐵鍬,幾根棍棒而已。莊稼還長在地裏,牲畜還在牧場,人們的積蓄還在原先埋藏的地方,通常都在他們家中的灶下,沒被橫掃全城的地面上的大火所觸及。燒掉了貨物的商人是損失最大的人,有些人,如阿蓮娜,破了產;別的人還有不少埋藏的銀子,還可以重新起家。傑克建議立刻重建全鎮。

在傑克的建議下,菲利普特許,為重建住宅可以在修道院的樹林裏自由砍伐木材,但只限一個星期時間。結果,王橋一連七天鎮上無人,各家全都去挑選和砍伐樹木,以供蓋新房之需。在這一星期之中,傑克要求菲利普為新城做出規劃。這個主意攫住了菲利普的想象力,使他擺脫了沮喪情緒。

他無休止地接連四天做著他的規劃。圍著修道院墻一圈,將是富有的工匠們和店主們的大房子。他想起了溫切斯特縱橫交錯、方格式的街道,就按照同一現成基礎來規劃新的王橋鎮。足夠兩輛大車並排行駛的寬闊而筆直的幾條大街直通河畔,橫向是一些窄街。他把每塊標準宅基地定為二十四英尺寬,這樣作為一座鎮上住宅的門面就很寬敞了;宅基地的進深則是一百二十英尺,這就給一個像樣的後院留出了充分的空間,可以安排廁所、菜圃和馬廄、牛棚或豬圈。舊橋已經燒毀,新橋的地點選在一個更便利的位置,在新的大街的盡頭。這條通衢大道縱貫全城,從橋頭直通山頂,還像林肯的一樣,沿大教堂的一側從這端到那端。另一條寬街將從修道院大門直到河邊的新碼頭,也就是橋的下遊,沿河彎的一帶。這樣,大量的供應可以不必使用那條主要的店鋪街而直抵修道院。在新碼頭周圍將是一個由小住房組成的新區,窮人們將住在修道院的下遊,他們不潔的習慣不致弄臟供修道院用的新鮮河水。

設計重建規劃圖,使菲利普擺脫了無能為力的恍惚狀態,但每當他從設計圖上擡起頭看出去,他就會滿腔憤怒,並滿懷對死者的哀傷。他想不明白,威廉·漢姆雷是不是當真是魔鬼的化身,他造成的災難似乎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從那些拉著木頭從林中返回的居民們的臉上,菲利普看出了時而滿懷希望,時而悼念死者的變換的表情。傑克和其他修士用木樁和繩索在地上標出了新城鎮的規劃,人們在挑選自己的宅基地時,一再有人陰郁地說:“這又有什麽用?也許明年又會給燒掉。”假如有些正義的希望,假如能指望那些幹壞事的人受到懲罰,也許人們就不會這麽了無情緒了。然而,盡管菲利普給斯蒂芬、莫德、亨利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和教皇都寫了信,但他心裏明白,在戰爭時期,像威廉這樣有權勢的重要人物,極少會受到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