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22頁)

他們到了山頂,又穿過了另一道門,這才進了內城,氣氛突然大變:安靜得多,但非常緊張。緊靠他們的左邊就是城堡的進口。門洞裏的鐵箍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門樓的射箭窗口裏隱隱約約地有人在移動,頂盔貫甲的哨兵在城堡的土墻上巡邏,無力的陽光在鋥亮的頭盔上映著微光。菲利普看著他們來回踱步。他們彼此不交談,不開玩笑,沒有笑聲,也沒有人倚在欄杆上向過路的姑娘吹口哨。他們個個挺直腰板,瞪大眼睛,滿臉恐懼。

在菲利普的右邊,從城堡大門過去不出四分之一英裏,就是大教堂的西門,菲利普立刻看到,盡管離城堡很近,但教堂還是被當做了國王的軍事總部。一排哨兵封鎖了教士住所和教堂之間的窄路。哨兵身後,騎士和士兵在大教堂的三個門洞中進進出出。墓地成了兵營,搭著帳篷,砌著爐灶,馬匹啃著草皮。這裏沒有修道院的房舍,林肯大教堂不是由修士,而是由教士會的教士掌管的,他們住在教堂附近的普通民房裏。

大教堂和城堡間的空地上除了菲利普和他的伴侶再無他人,菲利普突然意識到,他們處於國王方面的士兵和城堡墻頭上哨兵的監視之下。他正處於兩軍對壘的無人地帶,這恐怕是全林肯城最危險的地點了。他向四下一看,發現理查一行人已經走開,他急忙跟了上去。

國王的哨兵立刻放他們通行,理查是人人都認識的。菲利普很欣賞大教堂的西門正面:中間是一座無比高大的拱頂入口,兩邊各有一個側拱門,雖然只有中間正門的一半高,但仍十分令人敬畏;這裏像是通往天堂的大門——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理應如此。菲利普當即決定,他要求王橋大教堂的西端有高大的拱門。

菲利普和理查把馬匹交給那名鄉紳看管,便穿過軍營,進入了大教堂。裏邊比外邊還要擁擠。兩邊的側道當做了馬廄,連拱廊的柱子上拴著數百匹馬。中殿裏到處是武裝的人,這裏也有做飯的灶火和睡覺的地鋪。有些人講英語,有些人講法語,還有些人講佛蘭芒語,就是佛蘭芒羊毛商所說的那種喉音很重的語言。大體上說,教堂裏面是騎士,外面是士兵。菲利普遺憾地看到,好幾個人玩九子棋時賭博,他更加不安的是看見了一些女人,她們穿的衣服在冬季來說,實在太單薄,看來正在和男人調情——他想,她們大概是有罪的女人,或者說,但願上帝不容這樣的事情,是些妓女。

為了不看她們,他擡眼去看天花板。天花板是木制的,上面有色彩鮮明的漂亮圖畫,但中殿有這麽多人做飯,這樣的天花板太容易起火了。他跟著理查穿過人群。理查在這兒似乎很自在,信心十足,向貴族爵爺們打著招呼,拍著騎士們的肩背。

大教堂的東端和交叉甬道用繩子隔開。東端看來留給了教士——菲利普想,我看也理應如此——而交叉甬道則成了國王的指揮所。

繩子右邊又有一排衛兵,然後是一群廷臣,再往裏是一圈伯爵,中心的木頭禦座上坐著斯蒂芬國王。自從菲利普五年前在溫切斯特見到他以來,他已經老了許多。在他英俊的面孔上有了憂慮的皺紋,他茶褐色的頭發已經有點發灰,一年的作戰使他更瘦了。他似乎在和伯爵們親切地爭論著,顯然意見分歧,卻沒有生氣。理查走到最裏面一圈的邊上,按照禮節,向他深深鞠躬。國王的目光轉過來,認出了他,聲若洪鐘地說:“王橋的理查!很高興你又回來了!”

“感謝你,我王陛下,”理查說。

菲利普邁步上前,站到他身邊,同樣深深鞠躬。

斯蒂芬說:“你帶個修士來當你的侍從嗎?”所有的廷臣都哈哈大笑。

“這是王橋的副院長,陛下,”理查說。

斯蒂芬又看了一眼,菲利普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了相識的閃亮。“當然,我認識副院長……菲利普,”他說,但他的語調不像問候理查時那樣熱情。“你來是為我打仗的嗎?”廷臣們又一次哈哈大笑。

菲利普很高興國王還記得他的名字。“我來這裏,是因為上帝重建大教堂的工作急需我王陛下的幫助。”

“我已經全聽說了,”斯蒂芬匆匆打斷了他的話,“明天來見我,我明天時間多些。”他扭回頭去和伯爵們繼續低聲商談起來。

理查鞠躬退下,菲利普也照樣做了。

菲利普第二天沒有和斯蒂芬國王說成話,第三天也沒有,第四天仍沒有。

第一天夜裏,他待在一個酒館裏,不時飄來烤肉的香味和蕩婦們的浪笑,使他十分壓抑。不幸的是,城裏沒有修道院。通常,主教會為他提供食宿,但國王如今住在主教宮殿中,而大教堂周圍的所有住房,全都擠滿了斯蒂芬的隨從。第二天夜裏,菲利普一直走到城外,威格福德的郊外,那裏有一家修道院,管著一個麻風病人的療養院。他在那兒得到了硬面包和淡啤酒充當晚飯,還在地上一個硬邦邦的草墊上安安靜靜地從日落睡到半夜,起來做了早禱,後來還吃了早餐,是沒加鹽的稀粥,但他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