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一晃就是十幾年,有日皇上在漪清園同臣工們商議河工,道:“蒼天無情,人生易老。朕打噶爾丹整整打了八年,打得朕都老了,總算消除了回疆之亂。現在朕最為擔心的就是河工。國朝治河多年,亦多有所成。河督張鵬翮進有一疏,你說說吧。”

原來張鵬翮自去蘇州知府上任,從此順水順風,先是做到江蘇巡撫,又升任了兩江總督,前幾年又做了河督。他治河很見功效,皇上甚是滿意。有日皇上同他說起舊事,張鵬翮才知道當年正是陳廷敬一句話,他才沒有去欽州做知府。

張鵬翮上前跪奏道:“臣遵皇上所授方略,先疏通黃河入海口,水有歸路,今黃水已不出堤岸。繼而開芒稻河,引湖水入江,高郵、寶應一帶河水已由地中行走。再開清口、裴家場等引河,淮水已有出路。加修高家堰,堵塞六壩,逼清水復歸故道。現在黃河河道變深,運河水已清澈,已無黃水灌入。”

皇上很是高興,道:“河督張鵬翮治河多年,成效顯著。朕打算南巡,親自去看看。”

索額圖奏道:“皇上南巡,此事甚大,臣以為應細細籌劃,密密部署。”

皇上說:“朕打算輕車簡從,不日就可動身。所有費用,皆由內府開支,地方不得借故科派!沿路百姓都不必回避,想看看朕就看看朕。朕也想看看百姓啊!”

議事完畢,皇上囑陳廷敬留下。這時陳廷敬早已擢任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加四級,並授光祿大夫,仍入值經筵講官。

臣工們都已退去,皇上道:“廷敬,朕每次出巡,都囑咐各地不得借故科派,然每次下面都是陽奉陰違。你是個謹慎人,朕著你先行一步,暗中訪問。”

陳廷敬領旨道:“臣即刻動身。”

皇上又說:“你只秘密查訪,把沿路所見差人密報於朕,不要同督撫道縣見面,遇事也不必急著拿人。讓人知道朕派你暗自查他們,到底不好。”

陳廷敬道:“臣明白了。”

今日正巧收到豫朋的信。陳廷敬回到家裏,把信交給家裏人輪著看。原來豫朋已放湖南臨湘知縣去了。

月媛看著信,說:“豫朋說他在臨湘知縣任上幹得稱心,去年治理水患,很有成效。豫朋還說遊了洞庭湖,登了嶽陽樓,上了君山島。”

陳廷敬不免有些神往,說道:“洞庭湖是個好地方啊!洞庭天下水,嶽陽天下樓哇!”

月媛卻道:“老爺,您回信得告訴豫朋,別自顧著遊山玩水,要做好父母官。”

珍兒笑了起來,說:“豫朋是知縣了,姐姐別老把人家當孩子。他知道怎麽做的。”

一家人正說著豫朋,壯履也回來了。

陳廷敬道:“呵,我們家翰林回來了。”

月媛笑道:“瞧你們爺兒倆,老翰林取笑少翰林。”

壯履向爹娘請了安,講了些翰林院的事兒。原來壯履早中了進士,六年前散館,入翰林院供奉。

吃飯時,陳廷敬說起皇上南巡之事,壯履道:“皇上南巡,士林頗有微詞。皇上前幾次南巡,江南就有個叫張鄉甫的讀書人寫詩諷刺,說三汊河幹築帝家,金錢濫用比泥沙。”

陳廷敬道:“張鄉甫我知道,杭州名士,頗有才氣,就是脾氣怪。他下過一次場子,落了第,就再不考了。我這回去杭州,有機會的話,倒想會會他。”

陳壯履問:“聽娘說,當年爹說服傅山歸順朝廷,好心好意,卻弄得龍顏大怒。您這回該又不會去說服張鄉甫吧?”

陳廷敬避而不答,只道:“皇上南巡,不是遊山玩水,而是巡視河工。可地方官員借機攤派,接駕過分鋪張,皇上並不允許。這次皇上讓我先下去,就是要刹刹這股風。壯履你供奉翰林院,這是皇上對你莫大的恩寵。你只管埋頭編書,朝廷裏的事情,不要過問,也不要隨人議論。爹並不想你做好大的官,你只好好做人,好好讀書吧。”

陳壯履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些不妥,忙說:“孩兒記住父親的話。”

月媛說:“你爹官越做得大,我越擔心。”

陳廷敬反過來勸慰道:“月媛也請放心,沒那麽可怕。”

月媛回頭囑咐珍兒:“妹妹,老爺年紀大了,您在外頭跟著他,要更加細心些。”

珍兒道:“姐姐放心,妹妹小心侍候便是。”

皇上還未起駕,沿途督撫們早忙起來了。如今浙江總督正是當年請祖澤深拿煙管看相的阿山。那會兒他同陳廷敬都在禮部做侍郎。阿山先是放了四川學政,三年後回京做了戶部侍郎,過了兩年又做湖廣巡撫,然後又在幾個地方輪著做總督。

這日,阿山召集屬員商議迎駕之事。阿山說道:“皇上體恤下情,不準鋪張,可我們做臣子的,也應替皇上著想。禦駕所到之處,河道總得疏疏吧?路總得鋪鋪吧?橋總得修修吧?行宮總得建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