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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幹學說:“折子我不能壓著,已到皇上那兒去了。我就猜中間必有文章,不然我也不會告訴您的。我只好起草了票擬,奏請皇上派人細查此案。”

陳廷敬仰天浩嘆,道:“這可是要殺頭的啊!”

徐幹學也陪著嘆氣,道:“陳大人,事情出了,您急也沒用。先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再作道理吧。”

送走徐幹學,陳廷敬忙叫大順去弟弟家裏報信,囑咐他千萬別拿這銀子去送人了,到時候銀子賠不出來,罪越發重了。

第二日,乾清宮公公早早兒到了寶泉局衙門傳旨:“陳大人,皇上召您去哪!”

陳廷敬嚇了一大跳,不知皇上召他是為寶泉局銅料虧空案,還是為陳廷統的事情。容不得多想,陳廷敬忙隨公公入宮。他一路惴惴不安,皇上若是為陳廷統的事宣他進宮,他真沒轍了。他只能請求皇上派人查清緣由,別的不便多說。

皇上已聽政完畢,回到乾清宮西暖閣,正面壁而立,一聲不吭。陳廷敬小心上前,跪下請安:“臣陳廷敬叩見皇上。”

皇上頭也不回,問道:“寶泉局銅料虧空之事,都屬實嗎?”

陳廷敬見皇上問的是寶泉局事,略略松了一口氣。他聽出了皇上的怒氣,說話甚是小心,道:“臣同科爾昆、許達等親自監督,一秤一秤稱過,再同賬面仔細核對,準確無誤。”

皇上回過頭來,說:“許達到任幾個月,怎麽會虧空這麽多銅料?”

陳廷敬回道:“臣算過賬,按許達到任日期推算,他每日得虧銅五千斤左右。”

皇上說:“是呀,他得每日往外拉這麽多銅,拉到哪裏去呀?這不可能!廷敬你說說,你心裏其實是清楚的。你起來說話吧。”

陳廷敬謝恩起身,說:“臣明察暗訪,得知寶泉局歷任郎中監督交接,都只是交接賬本,倉庫盤存都推說另擇日期,其實就是故意拖著不作盤點。而接任官員明知上任有虧空,都煳塗了事,只圖快些混過任期,又把包袱扔給下任。反正各關年年往寶泉局解銅,只要沒等到缺銅停爐,事情就敗露不了。年月久了,就誰也不負責了。”

皇上拍著宮柱,大罵:“真是荒唐!可惡!陳廷敬,你明知銅料不是在許達手上虧空的,如何還要參他?”

陳廷敬回道:“許達只是辦事有欠幹練,人品還算方正。臣估計銅料虧空,各任郎中監督都有份兒。但要查清誰虧多少,已沒有辦法了。”

皇上問道:“你說應該怎麽辦?”

陳廷敬道:“參許達只是個由頭,為的是把事情抖出來。臣以為,治罪不是目的,要緊的是把銅料虧空補回來。從此以後,嚴肅綱紀,不得再出虧空。”

皇上又問:“怎麽補?”

陳廷敬說:“令歷任郎中監督均攤,填補虧空,不管他們現在做到什麽大官了。”

皇上斷然否決:“不,這辦法不妥!你的建議看似輕巧,實則是讓國朝丟醜!”

陳廷敬奏道:“皇上,督撫州縣虧空皇糧國稅,都有著令官長賠補的先例。臣建議歷任郎中監督賠補銅料,只是沿襲祖制。”

皇上道:“歷任郎中監督,現在都是大學士、尚書、總督、巡撫!你想讓天下人看大清滿朝盡是貪官?”

陳廷敬說:“虧空不賠補,不足以儆效尤,往後寶泉局倉庫還會虧空下去!”

皇上嘆息半日,連連搖頭道:“不,朕寧願冤死一個許達,也不能放棄朝廷的體面!”

陳廷敬重新跪下,道:“啟奏皇上,朝廷必須懲治貪官才有體面,袒護貪官只會喪失體面!”

皇上怒道:“放肆!貪官朕自會處置的。有人參了陳廷統,他向百姓借銀萬兩,情同索賄,這就是貪官,這就是死罪!”

陳廷敬大驚失色,忙往地上梆梆兒磕頭,只說自己管教弟弟不嚴,也是有罪的。皇上見陳廷敬這般樣子,勸慰道:“廷敬,你也不必太自責了。陳廷統固然有罪,但南書房的票擬說,此案還應細查,朕準了。可見明珠是個寬厚人。”

皇上哪裏知道,這都是徐幹學在其中斡旋。陳廷敬出了乾清宮,只覺得雙腳沉重,幾乎挪不動步子。他不打算即刻回寶泉局,幹脆去了都察院衙門。他獨自呆坐二堂,腦子裏一團亂麻。他知道肯定是全義利記設下的圈套,卻不能這會兒奏明皇上。說話得有實據,光是猜測不能奏聞。他料全義利記必定還有後台,也得拿準了再說。

陳廷敬胸口堵得慌,哪裏也不想去,一直枯坐到午後。這時,許達領著個小吏送樣錢來了,道:“陳大人,我把這兩日鑄的樣錢送來了,請您過目。”

陳廷敬道了辛苦,接過一串樣錢走到窗口,就著光線細看,不停地點頭,道:“好,馬上將新鑄的制錢解送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