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山東巡撫富倫坐在簽押房公案旁用餐,飯菜只是一葷一素,幾個大饅頭。他一邊吃飯,還一邊看著公文。掉了粒饅頭渣在桌上,富倫馬上撿起,塞進嘴裏。旁邊侍候他吃飯的衙役們雖是見慣不驚,心裏總還是感嘆不已。

這時,幕僚孔尚達前來稟報:“巡撫大人,有個叫何宏遠的商人求見您!”

富倫一聽,臉就黑了:“商人?本撫從來不與商人往來,難道你不知道?”

孔尚達說:“我也同他說了,巡撫大人實在忙得很,飯都是在簽押房裏吃,哪有工夫見你?那人說事關重大,一定要請巡撫大人撥冗相見。”

富倫沒好氣地說:“一個商人,不就是想著賺錢嗎?還能有什麽大事?”

孔尚達說:“庸書以為,您還是見見他,好好兒打發他走就得了。”

富倫嘆道:“唉,本撫手頭事情忙得不得了,欽差要來,我總得理一理頭緒呀,還要見什麽商人。好吧,讓他到客堂等著。”

富倫說著就放下飯碗,孔尚達卻說:“巡撫大人,您還是先吃完飯再說吧。”

富倫揮揮手:“先見了他再來吃飯吧。”

孔尚達搖頭半日,說:“巡撫大人就像當年周公啊,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富倫卻不愛聽這話:“老夫子,您就別肉麻了,咱們呀,給百姓幹點兒紮紮實實的事情吧!”

富倫去到大堂,何宏遠忙迎上來拜道:“小民何宏遠拜見巡撫大人。”

富倫不叫他坐,自己也站著:“說吧,什麽事?”

何宏遠說:“巡撫大人,小民想從外地販些糧食進來,請巡撫大人準許。”

富倫臉色大變:“今年山東糧食大獲豐收,要你販什麽糧食?巡撫衙門早就發了通告,不準私自買賣糧食,你難道不知道?”

何宏遠說:“正是知道,小民才專門前來請求巡撫大人。”

富倫冷眼望著何宏遠:“你既然知道,還故意同巡撫衙門對著幹,是何居心?”

何宏遠遞上一張銀票:“巡撫大人,請您高擡貴手!”

富倫勃然大怒:“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堂堂衙門之內,你竟敢公然賄賂本撫!來人,打出去!”

立時進來兩個衙役,架起何宏遠往外走。何宏遠自知闖禍,高聲求饒。

富倫不管那麽多,只對孔尚達說:“老夫子,我說過凡是商人都不見,你看看,果然就是行賄來的!”

孔尚達面有愧色,說:“撫台大人的清廉,百姓是知道的,您對朝廷的忠心,百姓也是知道的。可是上頭未必知道。您報了豐年上去,皇上就派了欽差下來。聽說陳廷敬辦事一是一,二是二。”

富倫冷冷一笑:“他陳廷敬一是一,二是二,我就不是了?”

孔尚達說:“可是撫台大人,地方政事繁雜,民情各異,百密難免一疏,就怕陳廷敬吹毛求疵!”

富倫卻道:“本撫行得穩,坐得正,不怕他雞蛋裏挑骨頭。本撫要讓陳廷敬在山東好好看看,叫他心服口服地回去向皇上復命!”

孔尚達說:“陳廷敬同張汧是兒女親家,按說應去德州府看看。可他直接就上濟南來了,不合情理呀。”

富倫說:“那是他們自家的事,我且不管。他不按情理辦事,我也不按情理待之。他沒有派人投帖,我就不去接他。他擺出青天大老爺的架子,我比他還要青天!就讓他在山東好好看看吧。”

卻說陳廷敬一行到了濟南郊外,遠遠地看見很多百姓敲鑼打鼓,推著推車,很是熱鬧。陳廷敬吩咐道:“大順,你騎馬前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兒。”

大順打馬前去,不多時回來稟道:“老爺,百姓送糧去義倉,說是這幾年大災,多虧朝廷救濟,不然他們早餓死了。今年豐收了,自願捐糧!”

說話間陳廷敬的轎子走近了送糧百姓,突然領頭敲鼓的人大喊一聲:“拜見巡撫大人!”

鑼鼓聲停了,百姓們一齊跪下,喊道:“拜見巡撫大人!”

陳廷敬想自己路上都當了兩回巡撫大人了,暗自覺著好笑。他下了轎,朝老鄉們喊道:“鄉親們,都起來吧。”

老鄉們紛紛起來,原地兒站著。陳廷敬又叫剛才敲鼓的那位,那人卻茫然四顧。大順便指著那人:“欽差大人叫你哪。”

那人慌忙跪下:“原來是欽差大人呀?草民驚動大人了,萬望恕罪!”

陳廷敬說:“起來吧,你沒有罪。你們體貼朝廷艱難,自願捐獻余糧,本官很受感動。本官想留你敘敘話如何?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回道:“小的叫朱七,我……我這還要送糧哪!”

陳廷敬道:“不就少個敲鼓的嘛,不妨!大順,招呼好這位朱七。鄉親們,你們送糧去吧!”

朱七像是有些無奈,卻只好把鼓和槌子給了別人,自己留下了。場面甚是熱鬧,沒人在意有位騎馬少年遠遠地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