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今年進士中了八位,同鄉們在會館大擺宴席,喜氣洋洋。京城裏有頭有臉的同鄉都去道賀,只有衛向書和李祖望托故推托了。李祖望淡泊已久,早不願在場面上走動,他不去沒人介意。衛向書沒有去,卻讓人頗費猜度。原來衛向書今年充任會試總裁,山西中進士又多,他怕生出是非,幹脆躲開這些應酬。可沒想到皇上點狀元的事,雖是機要密勿,卻被人傳了出來。酒席上有人把這話說開了,同鄉們都說衛向書眼睛黃了,硬是生生把陳廷敬到手的狀元弄沒了。

陳廷敬聽了這番話,雖不知真假,心裏卻很不妥帖。深夜回到李家,又因多喝了幾杯酒,便不免有些怨言。李老先生同衛向書相交甚篤,深知衛大人絕不會故意害人。他聽任陳廷敬牢騷幾句,便勸慰道:“先不管此事是否空穴來風,依我之見,是否中狀元,並不要緊。只要有了功名,便得晉身之機,建功立業都事在人為了。”他心裏暗想,陳廷敬才二十一歲,早早地中了狀元,未必就是好事。官是靠熬出來的,沒到那把年紀,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人若得意早了,眾目睽睽之下,沒毛病也會叫人盯出毛病來。但此時話畢竟不便說得太透,便都放在了肚子裏。他想日後要是有緣,自會把這些話慢慢兒說給他聽的。

陳廷敬只在床上打了個盹兒,天沒亮就起來了。他得早早地到午門外候著,今日新科進士要進宮謝恩。李老先生也大早起了床,他先日就囑咐田媽預備了些吃的。出門應酬場面上吃的都有,只是看著熱鬧,弄不好倒會餓肚子的。陳廷敬在李家住了這些日子,人家早把他當自家人,他自己心裏卻總是歉疚。這幾日免不了多有拜會,便說要住到會館裏去。李老先生自是要留他,可陳廷敬到底覺著住在這裏拜客多有不便,只道過幾日再住回來。

陳廷敬領著大順別過李老先生,出門又囑咐大順到會館去待著,自己匆匆去了午門。卻見午門外早已熙熙攘攘,新科進士們差不多都到齊了。上朝的官員們也都到得早,午門前停了許多轎子,燈籠閃閃的。四月的京城,清早很是寒冷。陳廷敬站立不久,便已凍得發抖。進士們都是沒見過京城官場世面的,唯恐有失莊敬,只敢站著不動,身上越發寒冷。直等到天亮了,才有禮部官員引了進士們進宮去。一日下來,叩頭謝恩,聆聽玉音,吃鹿鳴宴,拜孔題名,一應諸事,都有人引領著,一招一式,誠惶誠恐,生怕錯了。細細想來,樁樁件件都像在戲台上唱念做打。

陳廷敬在外往來拜客,一晃就是十幾日。這日終於消停了,又得禮部準假三月回家省親,陳廷敬便回到李家辭行。進了大門卻見裏頭停著頂綠呢大轎,一問才知道衛向書大人來了。進屋一看,又見客堂裏沒人。正好要問大桂,月媛從裏頭出來,眼睛有些紅腫,像是方才哭過。原來金科發榜那日,李老先生老早就起床上街,在寒風裏吹了半日,當夜就有些不好,卻不怎麽在意。第二日陳廷敬要進宮謝恩,老人家也起得太早,更是加了風寒。只等陳廷敬一走,老人家就一病不起,已纏綿病床十幾日了。

陳廷敬同月媛進去時,李老先生正同衛向書悄聲說話。見他進去了,兩人就不說了,只請他坐下喝茶。陳廷敬是頭回這麽面對面見過衛大人,卻因是在李老先生病床前,也就顧不得太多客套。陳廷敬擔心李老先生的病,仔細問著郎中是怎麽說的,吃的什麽藥。李老先生聲氣很弱,卻說不礙事的,睡幾日就好了。衛向書總是不時望望陳廷敬,卻並不同他說話。陳廷敬正覺納悶,衛向書道:“廷敬,你領著月媛出去暫避,我待會兒有話同你講。”

陳廷敬不明白怎麽回事,只好領著月媛出來了。月媛不像平日那麽調皮了,話也不多,總是想哭的樣子。

陳廷敬問道:“月媛,你爹的病到底要緊嗎?”

月媛說:“衛伯伯還從宮裏請了太醫來,吃了那太醫的藥也有七八日了,還是不見得好。”

陳廷敬聽了很是擔心,卻勸解月媛妹妹,只說宮裏太醫看了準沒事的。又想那衛大人只說等兒會有話講,他到底要說什麽呢?便想外頭都說皇上原本要點他狀元的,卻被衛大人弄黃了,這事興許就是真的?衛大人可能想把這事說清楚吧。

陳廷敬在李家住了這麽久,從來沒去裏面院子看過。這會兒沒事,便同月媛隨便走走,卻見裏頭還有三進天井,後邊的屋子全都關門閉戶,窗上早已結了蛛網。

月媛道:“哥哥,我們不進去了,我從來不敢到裏面來,裏頭好多年沒住人了。西頭還有個花園,我也沒有去過。”

陳廷敬問道:“你怎麽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