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與弗取,反受其咎(第4/5頁)

向氏很穩,她拋出了一個看似絕對正大光明的理由——“老身無子,諸王皆神宗庶子。”多博大,我沒兒子,所以誰也不偏向,所以什麽同母不同母的,根本不是即位的首選條件。

章惇郁悶,沒法反駁。誰讓哲宗親政的六年裏,居然沒把生母提到太後的位置!他只好轉移話題,說自古即位不嫡則長,現在沒有嫡皇子,那麽就要選年齡最大的,是申王趙佖。

說出趙佖,在場的人都鄙視了一下章惇,首相今天很幽默嘛,這種事兒上也開玩笑。申王趙佖一只眼睛是瞎的,自古以來殘疾人當大臣都不合適,誰聽過瞎眼人當皇帝?

果然,向氏很輕松地就駁回了這一條,她提出了自己心目中的人選。

向氏說,有一個人福、壽、仁、孝俱全,是皇帝的最佳人選。這四字評語不容懷疑、不容反駁、不容抗拒,因為是大行皇帝宋哲宗親口說的。

這人就是端王趙佶。

可以定論了,這句話裏的含金量是超恐怖的。出於上任皇帝之口,由太後轉訴,還有更高的規格嗎?誰想搞事,簡直是和太後作對,和剛死的皇帝作對,和馬上就要即位的這位四佳皇帝作對。

兩個字,找死。

但是真的有人跳出來了,章惇在這件事上都敢唱反調。他說:“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輕佻,指不穩重、不沉著。看似沒什麽,可是每一個中國人都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由此可以推斷章惇的出發點。

他和趙佶沒有私怨,趙佶也不是舊黨,他沒有半點必要和趙佶過不去,那麽為什麽這麽做?只能是對宋朝前途的考慮。

機會出現了,在中國的古代,一個皇帝的誕生,哪怕是開國皇帝,都有一個必要的程序。那就是全體通過,不當不行,哭著喊著說不幹也不行。例子請參考趙匡胤、郭威被黃布包起來的過程。

和平年代也一樣,除了有明確的傳位遺詔,不然更得全體通過。現在章惇豁出一身剮,要把趙佶拉下馬,向氏就算是皇太後也不好辦,畢竟反對的人是首相,該首相手下還有整整齊齊的超龐大死黨,這麽多年了,改革派有多能折騰,誰都清楚。

就在這時,就在章惇最需要幫助時,他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這聲音的主人在這之前所有的歲月裏,都是以一個平和、仁厚、體貼、不過分、讓舊黨都普遍喜歡的形象出現的。曾布,這個在宋神宗時期和王安石唱反調、在宋哲宗時期和章惇打對台的人,在決定新黨命運、宋朝命運的最關鍵時刻說話了。

——“章惇,聽太後處分!”

這句話決定乾坤,向氏、章惇兩人立即冰火兩重天,知道了各自的輸贏。章惇輸了,沒有皇帝的支持,沒有新黨集團的支持,他再強硬能做什麽!

他退了下去,當天再沒有說半個字。他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麽了,這時只能安靜地等待著一個時刻。離皇子們進宮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裏,大臣們會被允許進入福寧宮,見哲宗最後一面。

宮裏的禦榻上,躺著一套冠冕齊全的皇帝袍服,與平時不同的是皇冠的下面,還遮著一塊帛帕……那是遮臉布,下面蓋著哲宗死後的臉。那套皇帝袍服,遮蓋著他年僅25歲的遺體。

大臣環繞,太監揭起了帛帕,據說哲宗神色平靜,面如敷粉,沒有什麽特殊的痛苦樣子。或許他真的解脫了,可是他知道他的帝國、他的事業,還有他個人的歷史評價都變成了什麽嗎?

帝國與事業太遙遠,沒發生的事不可以預知,更不能評論。這時看一下《宋史·哲宗本紀》裏最後的“贊”。贊,是記錄皇帝平生事跡之後的最終評價。為了方便,我為大家譯成現代普通話。

——贊曰:宋哲宗以兒童年齡即位,由高滔滔輔佐,共同治理天下。初期,任用司馬光、呂公著等賢人,廢除青苗法等苛政,恢復常平法等善政,開科取士任用言官,天下人心都很喜歡,元祐年間簡直可以和宋仁宗時期相比。可惜熙寧、元豐時期的奸臣搞復辟,把前面的成就都毀了,列黨籍分派系,打擊賢良君子,導致宋朝的政治越來越慘淡。

最後四個字是:“籲,可惜哉!”

知道什麽是欺負死人了吧,一切的錯都推在新黨身上,推在哲宗的身上。元祐年間才是光明萬丈的、完美無缺的,什麽經濟衰退、對外懦弱、壓制皇帝、陷害大臣等一字不提。相應地,哲宗擊敗西夏、威服黨項更是半點沒有。

在這個時刻,歷史真的是個任人裝扮的小姑娘。

哲宗死了,他的一頁翻了過去。新的皇帝帶領宋朝走向新的世界,這個世界是全新而未知的,遼、宋、西夏等老三強都會變成配角,新生的強者主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