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與弗取,反受其咎(第3/5頁)

正月十二日,命運日到了,大臣們仍舊留在皇宮裏,到五更時分,天將亮未亮時,禦藥院突然傳來了消息,讓大臣們快速趕往福寧宮。說哲宗的病情急劇惡化,從四更起就在急救了,這時非常危險。

等他們趕到福寧宮時,發現宮門垂下了一道簾子,這是一道天塹,任何外臣都無法越過——宮裏有皇後或者皇太後。

章惇、曾布等人的心都涼了,這意味著他們無論怎樣都沒法再見到宋哲宗了。而皇儲是誰還沒有確定,這是最重要的事,他們沒法插手,連宋哲宗最後的遺言是什麽都沒法親耳聽到!

在那片竹簾的另一面,福寧宮內部,一個老婦人終於現身了——向太後,之前她一直藏在皇宮的深處,不管宋哲宗得病也好、病重也好、見人也好、病危也好,她都忍住了,絕不露面。

直到這時宋哲宗奄奄一息眼看要死時,她才突然出現。時機的把握像前面挽回追廢高滔滔的詔書時一樣地準確、及時!

簾幕內的福寧宮,哲宗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盜汗不止,這樣子落在向太後的眼裏一點都不出奇,更不可怕。在她的一生裏,至少見過三個這樣重病至死的人了。

宋英宗、宋神宗、高滔滔。

這三個人是她的公公、兒子、婆婆,身為兒媳和母親,她全程目睹了死亡的轉變,到今天她能準確地把握住哲宗生命的流失。直到這時,她仍然保持著沉默。

最後的關頭還沒有到來,還有最後一關沒有通過。

很快,她等的人來了。哲宗的生母朱太妃一路痛哭,趕了過來。到這一步,她才趕過來!明顯地晚了,哲宗眼神渙散,還能認出這是母親,他想說什麽,可是身體不受控制,什麽也說不出來。

朱太妃痛不欲生,號哭著撲向了哲宗,她在病床上抱住了兒子。

生離死別,人間慘劇,在他們的身後,向太後仍然冷冷地看著,仔細觀察。到這時,她終於確定宋哲宗徹底失去了表達能力。

向太後突然拉住朱太妃,把她從哲宗的身上扯起來,拉到一邊,說:“他已說於我了。”

他……他說什麽了?

悲痛中的朱太妃很懵懂,她快哭傻了,兒子剛才說什麽了?說給向太後聽了?自己聽漏了?很多疑問中,她條件反射一樣地問,仍然沒意識到危險。

向太後很莊嚴,一字一頓地說:“讓我立端王。”

這五個字像耳光一樣把朱太妃劈醒了,端王,是趙佶,神宗的第十一子,生母陳氏。平時很乖巧,對朱太妃很尊敬,可在這時突然間立他當皇帝,這簡直不可思議。

朱太妃不止宋哲宗這一個兒子,她還有另外一個!簡王趙似,就算哲宗無子,兄終弟及,也輪不到別人,只能是趙似才對!

可是這時向老太婆以太後的身份說,剛才宋哲宗對她親口說的,要立趙佶做皇帝。

什麽叫後悔莫及呢?前些天當斷不斷,章惇把寫好的詔書送給哲宗,哲宗不同意,結果高滔滔沒廢成,連帶著向太後也保住了。

現在哲宗眼睜睜地看著、聽著向氏在他面前搗鬼,卻說不出話,更沒法阻止。

哲宗,後悔否?

前些天一路狂奔,跑向兒子阻止詔書成立,現在被向氏欺壓,另一個親生兒子即位的希望立即渺茫。

朱太妃,後悔否?

歷史沒有記載他們的心情,所以不能亂猜,只能從結果上去看。事情是很驚人的,在親身經歷這種赤裸裸的謊言,以太後之尊來騙人的把戲之後,朱太妃沒有憤怒,沒有想辦法挽回,而是愣了一下,接著低下頭轉身就跑了。

就連奄奄一息馬上就死的兒子都扔下不管,跑了。

她為什麽要跑呢?也簡單,聯系前面她被長時間欺壓,卻轉而為欺壓她的人說話這一點來看,她就是個根深蒂固不可救藥型的受虐狂。她的出身、她的經歷決定了她只是社會規範的遵守者,哪怕被冤枉、被欺負,也習慣了忍受。

只有貴族,只有規範的制定者,才不遵守規範。如向太後。

這女人目送著敵人跑遠,再轉回目光盯著宋哲宗咽下最後一口氣,轉身發布了一系列命令。令,殿外的宰執大臣們覲見;令,所有皇子進宮;令,為大行皇帝小殮。

最重要的事是第一項,她很清楚,大臣裏有刺兒頭,掌權的新法集團一貫和她作對,尤其是章惇。她想做點什麽,必須得和這人較量一番。

見面時,向氏第一時間哭了,她邊哭邊說,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嗣,要立誰當皇帝,得早做決定啊。

章惇厲聲回答,當立大行皇帝的同母弟簡王趙似。

他是首相,有權力第一個回答。他有膽量,連第一老太婆高滔滔都敢廢除,何況這個次等貨色。由誰掌權太重要了,不是哲宗,怎麽有新法集團的復興,所以這個皇位,必須落在趙似的頭上,只有這樣才能杜絕舊黨復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