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悲愴好水川(第3/5頁)

好水川之戰,英烈無數,最忠勇頑強的人是王珪。他和主戰場裏的所有人都不同,因為他本不必戰死在這裏。

他是羊牧隆城的守將,5裏之外的好水川發生激戰,他立即帶兵殺了出來。但趕到時西夏人陣勢己成,鐵桶般把任福所部圍在當中。王珪只能隱約地看到宋軍的將旗沒倒,他瘋狂沖擊,要殺進去把任福救出來。但人山人海,4千多人面對10萬之眾,要怎樣才能殺進重圍?

幾次沖擊,沒有效果,王珪的部下們有的膽怯了,猶豫著不敢前進。王珪立即把他們軍前斬首,以激勵士氣。但悲哀的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勇氣。終究是血肉之軀,絕大部分的士兵仍然沒有鬥志。王珪默默地跳下了馬。

當年的那些士兵們或許都松了口氣吧,王將軍終於也放棄戰鬥了。卻看見他在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中向東方跪了下去——“臣非負國,力不能也,獨有死報耳!”

王珪上馬再戰,沖進了西夏軍中。他獨自擊殺數百人,手中的鐵鞭被打得彎曲,手掌破裂,鮮血滿手,但仍然死戰不退。戰馬被射倒了三匹,換馬再戰,無論如何都決不逃跑。他最後的結局和郭遵一樣,死於亂箭,致命的一箭射中了他的眼睛。

王珪死了,於宋朝而言,無論將士們怎樣英勇,敵軍怎樣眾多,好水川之戰畢竟是完敗。但看過程,再看看結果,就知道李元昊也是慘勝。王仲寶趕到戰場後,他立即退兵,再不接戰。而且直接返回西夏,途中攻擊劉蟠堡,只是一座軍寨,就讓他當時的戰力成色暴露無遺。

他打不下來,而且再不敢圍攻,就此撤回了本國。就算當天的好水川、姚家川戰場上,都留下了此戰西夏人的狼狽。在失去戰場控制權的情況下,王仲寶都收集到了近600個西夏首級,戰馬100余匹。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李元昊同樣很疼。

戰鬥結束,另一個人的表演卻剛開始,漢奸張元。這個在宋朝落第的秀才大喜若狂,在回西夏的途中,在界邊的一座寺廟裏留下了這樣一首詩——“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落款是“大夏國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張元隨大駕至此題。”

萬千同胞的鮮血,終於成就了他千古不滅的罵名。對他,我只有一句話,我替你媽難受,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畜生!

硝煙散盡,余事卻未了。為什麽會兵敗,怎麽會全軍覆滅,這要有個說法。韓琦在鎮戎軍駐地第一時間引咎自責,上書朝廷,把敗軍之罪都攬在自己身上。

但陜西一把手夏竦派人去打掃戰場,在任福的身上搜到了韓琦當初親手寫的軍令,責任明確了,是任福違規,擅自行動,與韓琦無關。可他作為戰區統帥,終究罪責難逃,處罰下來了,他被降一官、知秦州,擄奪他的涇原路主管官職。

韓琦長嘆一聲,只好卸職去地方上任。但他不知道,前面有一幕讓他終生難堪的場景在等著他,那比好水川兵敗還要恥辱。他快走到渭州的時候,突然有幾千名百姓湧了出來,他們披麻帶孝,舉著靈幡,拋灑紙錢,攀住韓琦的馬頭痛哭,高喊他的名字——韓相公,我兒隨你出征,現在你回來了,我的兒子在哪裏?

他們都是好水川戰死的將士遺屬。

韓琦淚如雨下,再也說不出話來。難道真的是錯了嗎?這一戰到底該不該打?歷代史書給出的答案是韓琦自不量力,好大喜功,直到面臨這時的慘狀,才知道懊悔。尤其是每當寫到這裏時,都不會忘了把範仲淹的一句話調出來對應。

延州城裏的範仲淹說——此情此景,再難置勝負於度外!

可真是聖人有先見之明,宋代300余年第一人真了不起。但事情要分開看,誰對誰錯,根本無法分辨,有的,只能是韓琦是範仲淹的因,範仲淹是韓琦的果。從整個歷史走向來看,這兩人的做法截然不同,但又相鋪相成。

哪兒來的誰高誰低、誰對誰錯?

這是後話,單就這時攔路招魂事件來說,韓琦完全沒有被這樣侮辱的罪責。

從公論上,好水川之戰是敗了,但敗得壯烈又有意義。在當時,宋仁宗就只有撫恤追悼,絕對沒有處罰。從任福、王珪、武英、趙律等統軍大將,到李禹亨、楊玉等下級軍官,死難殉國者無不厚葬豐賞,級別都到了武勝節度使、侍中這樣的最高等級。

在後來的史書中,更是評價極高。蒙古人是識英雄重英雄的,他們在修宋史時這樣評價——“好水之敗,諸將力戰以死。噫,趨利以違節度,固失計矣;然秉義不屈,庶幾烈士者哉!”他們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為國盡忠,縱然打了敗仗,可無損於烈士的英名。正如不能以勝敗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