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八三章(第3/14頁)

“是何言歟!”徐桐勃然變色,“你倒是說的誰?”

“駱公骕。”

此人亦是一位狀元,名叫駱成驤,四川資州人。他是光緒二十一年乙未的狀元,亦是徐桐會試的門生。殿試的名次本來列為第三,應該是探花,由於他的策論中有兩句話:“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而其時正當甲午大敗之後,皇帝感時撫事,認為駱成驤血性過人,特地親手拔置第一,照例授職翰林院修撰。

這年庚子,子午卯酉,大比之年,駱成驤放了貴州主考。鄉試主考,照例邊遠省分最先放,駱成驤從京裏動身時,義和團已經鬧得很厲害了,見啟秀辭行時,啟秀告訴他說:“等你回京復命時,京裏就沒有洋人了。”那知洋人猶在,他的行囊資斧卻沒有了。

聽嚴修說罷經過,徐桐將臉一沉,“範蓀,”他擺出教訓的神色:“讀書明理,凡事不可不細加考察。義民忠勇奮發,向不貪財,否則會遭神譴,這明明是莠民假冒義和團幹的好事!”

嚴修還想爭,他的一個同年曹福元攔住他說:“算了,算了!駱公骕不過財去身安,劉葆真連條命都送在‘莠民’手裏了!”

“莠民”是假意避忌的說法,其實也是義和團。被殺的劉葆真,名叫劉可毅,江蘇常州人,光緒十八年的會元。此人精研麻衣相法,自道額有惡紋,恐有橫死之厄,而偏偏會試揭曉,玻璃廠賣“紅錄”,曾將他的名字錯刻為“劉可殺”。

這個傳遍九城的新聞,將劉可毅會試奪元的滿懷喜悅,沖得一幹二凈,而且憂心忡忡,寢食難安。等殿試已過,點了翰林,心裏便在想,詞臣不會犯殺頭的罪名,只有科場舞弊,如鹹豐八年戊午科場案,縱非有心,亦難免有綁赴菜市口的可能。因此,每逢點考官,他人唯恐不得,獨獨劉可毅相反。本來,想派充考官難,不想當考官很容易,翰林點考官,須先經過一次考試,名為“考差”,如果不應考差,根本就不會點考官。可是,窮翰林舉債,都以“得了考差還”作為保證,如果根本不應考差,債主問一句:“拿什麽來還?”便無詞以對。所以劉可毅考差照樣參加,只是下筆草草,不望取錄。從入翰林以來,八年之中連個順天鄉試的房考官都沒有當過。

到了五月裏,義和團由近畿蔓延到京城,劉可毅一看勢頭不妙,找個借口,請假回籍,想躲過這場劫難。那知冤家路狹,在潞河遇見一個無意之中所結的仇人。劉可毅未中進士以前,在一個親戚家當西席,有個廚子勾搭上了一個丫頭,幽會時為劉可毅撞個正著,一時多事,告訴了居停,廚子被逐,因而結怨。不想十年以後,這個廚子當了義和團的大師兄,一見劉可毅,自然不肯放過,劫持以去,下落不明。又有一說,是遇害了,“可殺”竟成惡讖。

聽得劉可毅故事,清秘堂中,慘然不歡,徐桐卻板起臉來說:“這是咎由自取!夷人欺淩,神人共憤,不赴君父之難,只想獨善其身,真是枉讀了聖賢書!”

“不過,老師,”曹福元說:“‘莠民’冒充義和團橫行不法,也該嚴辦才是!”

“那當然要嚴辦,我要面奏皇太後,請再降嚴旨。不過,‘福者禍所倚,禍者福所倚’,禍福無門,唯人自召,諸君只要存心光明正大,不投機,不取巧,雖在危城,亦必蒙神佑。”他搖頭晃腦地加了兩句:“勉之哉,勉之哉!”接著,便起身走了。

出了鑲黃旗官學,轎子擡往西華門,這是目前唯一的入宮之路,盤查甚嚴。徐桐是賞了“朝馬”的,通行無阻,轎子橫越禁城,直到寧壽宮前,“遞牌子”要見慈禧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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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正在召見慶王與榮祿,談的雖是戰局,但由近及遠,北起關外,南到江浙,亦等於綜觀全局。

近的先談東交民巷使館區,“董福祥要大炮,我看,”慈禧太後說:“似乎不能不給他了!”

“不是奴才不給,有一層不能不顧慮。”榮祿是早就防到慈禧太後有此主張,預先想好了一個萬駁不倒的理由:“大炮必得架在正陽門或者崇文門城垛子上,居高臨下,打出去才管用,不過由南往北,大炮不長眼睛,怕打了堂子,怎麽得了?”

一聽這話,慈禧太後悚然而驚。“堂子”對漢人而言,是個絕不許闌入的禁地,就是旗人,除非是天潢貴胄,或者在內務府當差而主管祭祀的官員,亦無由得窺其究竟。因為如此,便有些離奇的傳說,道是堂子中所祭的是明朝名將鄧子龍。

明朝萬歷年間,日本豐臣秀吉征朝鮮,明朝因為成祖的生母碽妃是朝鮮人,外家有難,理當援救。鄧子龍在萬歷二十六年,以副總兵的官銜,領水師從陳璘東征,與朝鮮統制使李舜臣共當先鋒。年逾七十的老將,身先士卒,銳不可當,以致在釜山以南的海面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