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八三章(第2/14頁)

於是,他臉上堆起笑容,拱拱手說:“失禮,失禮!正要跟張老師去請教,不想反倒勞你的駕。請裏面坐,好好商量破敵之計。”

“是啊!不是為商量破敵之計,我還不來呢!”說罷,伸出一只手來,馬玉昆不能不理,張德成如戲台上所謂的“你我挽手同行”,大搖大擺,象走台步似地,牽著馬玉昆,往裏走去。

坐定下來,少不得還有幾句寒暄,及至談入正題,張德成自然大吹大擂一番。說的話荒謬絕倫,但意氣豪邁,不由得就使馬玉昆在心裏浮起這樣一個想法:“這小子,莫非真的有一套?”

“三元,”張德成話鋒一轉:“不是我攔你的高興,我看見你安的炮位了,沒有用!要說炮,你敵不過洋人,洋炮多,而且準。天津城裏凡是緊要地方,都讓紫竹林過來的炮彈打中了。你這幾個炮位,遲早也得毀掉,白費工夫!”

“那麽,張老師,不用炮攻,用什麽?”

於是馬玉昆以開玩笑的口吻,要求張德成作法,將洋人的大炮閉住。早有這麽一個說法,義和團的法術,能使炮管炸裂,或者將炮口封閉,失去效用,馬玉昆並不相信,故意出這麽一個難題,意在調侃。

誰知張德成大言不慚,“好!”他拍胸應承:“我把洋人的炮,閉六個時辰。”

“你能拿洋人的炮,閉六個時辰,”馬玉昆立即接口:“我就能把洋人一掃而光。”

“一言為定!”張德成倏地起立,“就此告辭。”

馬玉昆一笑置之,依舊只管自己料理防務,並與駐軍南郊八裏台,一面須防備義和團偷襲,一面與紫竹林各國聯軍不時接戰的聶士成取得聯絡。一夜過去,早將與張德成開玩笑的約定,拋在九霄雲外,那知張德成居然派人來質問,問馬玉昆,可是已將洋人一掃而光了?

“不錯!”馬玉昆答說:“我說過這話。不過那得張老師先將洋人的炮閉住啊!”

“是的。張老師已將洋人的炮閉住了。”

“什麽時候?”

“昨天晚上。”

馬玉昆愕然。心裏大為氣憤,可是無法與來人爭辯。入夜聯軍停戰不開炮,張德成便作為他的功勞,那不太取巧了?“去你娘的!”馬玉昆將來人轟走:“你們拿這些唬人的花樣來開老子的玩笑!”

來人狼狽而去,馬玉昆余怒未已,很想去見總督裕祿,揭穿義和團的騙局。左右有人勸他,說裕祿已自陷於義和團的“迷魂陣”中,無法回頭了,幾次奏報,義和團如何忠勇,如何神奇,如何殺了洋人多少萬?而且還奏保張德成、曹福田“堪以大用”。這兩個人在總督衙門來去自如,裕祿奉若神明。

在這種情形之下,試問,進言有何用處?

從關外來的馬玉昆,聽得這些話,詫為奇聞,同時也不免泄氣,絕望地輕聲自語:“天津保不住了!”

※※※

京官逃的逃,躲的躲,或者衙門被毀,或者道路不通,一切公務,無形廢弛,亦沒有那個衙門的堂官,再對部屬認真考勤。唯一的例外是翰林院。

翰林院為甘軍一火而焚,不知有多少清流名士,痛心疾首,但掌院學士徐桐並不以為意,借了內城祖家街的鑲黃旗官學,作為翰林院臨時的院址,出知單通知所有的翰林,照常辦事,但奉召而至的,十不得一。

徐桐非常生氣,吩咐典籍廳取本衙門的名冊來,逐一查問。名冊所列,除了東閣大學士昆岡與他本人所兼的掌院學士名銜以外,第一行就是“日講起注官侍讀學士黃思永”,恰好是他所深惡痛絕的人。

這黃思永字慎之,籍隸江蘇江寧,光緒六年的狀元。雖為翰林,善於營商,道學家口不言利,已為徐桐所輕視,更壞的是好談洋務,更犯了他的大忌。所以放眼一望,不見黃思永的影子,便即厲聲問道:“黃慎之呢?”

“送家眷到通州去了。”

“告假了沒有?”

“告了假了。”

“假期滿了沒有?”徐桐繼續追問。

“昨天滿的。”

“昨天滿的,”徐桐越發聲色俱厲,“何以不回京銷假?”

有個編修叫嚴修,字範蓀,天津人,是徐桐會試的門生,忍不住開口:“老師,黃慎之已經回京了。聽說昨晚上有義和團到他家,說是‘莊王請黃狀元有話談’,不由分說,架著就走,至今下落不明。請老師作主。”

徐桐愣了一下,方始明白,黃思永好談洋務,為義和團當作“二毛子”,架到莊王府,神前焚表,吉兇難蔔。心想:

“這是他自作自受,何能為他作主?”

於是想了一下,用訓飭的語氣答道:“既知到莊王府,怎麽又說下落不明?你少管閑事!”

“老師!這個閑事,你老可不能不管!也是你老的門生,奉命出差,路上讓義和團搶劫一空,狼狽不堪。”嚴修抗聲說道:“這樣下去,不待外敵,先自傾其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