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宮外史上 第五九章(第3/8頁)

第一個受指責的是張蔭桓。他以佐雜出身而能置身於樞要之地的總理衙門,本就為正途出身的朝官所歧視,而他本人又自恃才具,頗露鋒芒,因而與同官又不和睦。當然,最令衛道的正人君子所痛心疾首的是,與李鴻章互為表裏,力持和局,在有些人看,向洋人求和,就是秦檜、賈似道。如果和局真能保全,也還罷了,誰知千回百折,一再委屈,結果仍招來法軍的“暗算”,馬尾一仗,師船全毀。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倘或不是求和,耽誤了辰光,趁法軍援師未東來之前,毅然決戰,則先下手為強,局面就全不相同了。

因此,張蔭桓成了眾矢之的。此外久辦洋務的周家楣、李鳳苞、馬建忠、盛宣懷,亦無不令人切齒,意想不到的是,閻敬銘亦大受其謗,因為他亦是主和的巨擘,雖然老病侵尋,請假已久,卻仍有人不放過他。

彈劾張蔭桓的人很多,有一個是內閣學士徐致靖,他中進士是抄了張之洞中解元的一篇八股文,但卻罵張蔭桓是“洋廝”之後。另外一個是山東曲阜的孔憲穀,官拜浙江道禦史,指參張蔭桓私自寫信給上海道邵友濂,表示法國如索少許賠款,不妨允許為泄漏朝旨。慈禧太後聽得有人提到對法賠款,就會冒火,因而令飭總理衙門“明白回奏”。

復奏說致上海道的電信,是公同商辦,並非私函。這一下使得本來就對總理大臣大半不滿的慈禧太後,越發生氣,除去當時請病假及出差的閻敬銘等人以外,其余連奕劻在內,共有九個人,一起交部議處。

就在這時候,有個山東籍的禦史吳峋,上折嚴劾閻敬銘,說他“執拗剛愎,怙過任性”。慈禧太後及醇王對閻敬銘都很敬重,所以吳峋反受申飭。但總理衙門其余的大臣,就沒有閻敬銘那麽好的運氣了,慈禧太後一下子換了六個。事由張蔭桓而起,受連累的人,自然都恨他,其中最冤枉的是翁同和的門生周德潤,在總理大臣中幾乎只有他一個人是主戰的,結果也跟主和派一樣,退出總理衙門,未免出人意外。

出人意外的事還多。第一件是福州軍務的部署,左宗棠以大學士為欽差大臣,督辦福建軍務,穆圖善和楊昌濬為幫辦軍務,何如璋內召,這都還在意中,奇的是以張佩綸接替何如璋,兼署船政大臣。

第二件是以鄧承修充當總理大臣。這位號稱“鐵漢”的言官,一向以搏擊為能,從不曾聽說他懂洋務,而居然會入值總理衙門,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於是有好事的人去打聽,才知道他這個總理大臣是由一個奏折上來的。這個折子中大談方略,共陳三策,他認為法國所恃者,不過越南,如果師分三路攻越,法國自救不暇,就決沒有力量再侵擾福建、台灣。這是上策。

中策是分兵而守,敵至則戰,敵退不追,雖然師老餉糜,但我軍如此,法軍亦是如此,利害相共,不算吃虧。至於顧慮道路阻隔,糧餉不繼而不敢言戰,則非但不是下策,簡直可說是“無策”。

這套話,在慈禧太後覺得非常動聽,特意問到醇王。醇王已經到了六神無主的地步,慈禧太後說好,不敢駁回,亦不知道如何駁回。因而承旨派鄧承修入值總署,而且就拿他的三策,作為指授方略的根據。

不過整個局勢仍是混沌的,法國軍艦雖已退出閩江口,但動向不明。據說法國政府與孤拔的意見不一,孤拔極力主張北進,先占芝罘,再占威海衛和旅順,直接向北洋挑戰,而法國政府不願擴大戰事,尤其不願意使李鴻章為難。這就是朝廷對李鴻章不但沒有絲毫責備,而且繼張之洞和曾國荃真除以後,實授李鴻章為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事務大臣的道理。

主和的閻敬銘不曾被參倒,主和的李鴻章恩眷益隆,而主戰的周德潤卻退出了總理衙門,這些令人迷惑的舉措,顯得慈禧太後似乎並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而醇王似乎對開戰也沒有可以致勝的把握。

於是美國公使楊約翰,第四次出面調處中法糾紛,中國方面的交涉對象是李鴻章。

距馬尾之戰,已將匝月,福建的京官,大都接到了家信,信中都談到了馬尾之戰。

於是一百多京官在會館集議,連上兩個公呈,第一個痛擊何璟和張兆棟,第二個專為張佩綸而發,由籍隸福建長樂的翰林院編修潘炳年領銜,請都察院代呈。

軍機處自然早有消息,為了平息公憤,在八月初一先下了一道上諭:

“閩浙總督何璟,在任最久,平日於防守事宜,漫無處置,臨時又未能速籌援救,著先行革職。福建巡撫張兆棟,株守省城,一籌莫展,著交部嚴加議處。

船政大臣詹事府少詹事何如璋,守廠是其專責,乃接仗吃緊之際,遽行回省,實屬畏葸無能。著交部嚴加議處。翰林院侍講學士張佩綸統率兵船,與敵相持,於議和時屢請先發,及奉有允戰之旨,又未能力踐前言。朝廷前撥援兵,張佩綸輒以援兵敷用為詞。迨省城戒嚴,徒事張皇,毫無定見,實屬措置無方,意氣用事。本應從嚴懲辦,姑念其力守船廠,尚屬勇於任事,從寬革去三品卿銜,仍交部議處,以示薄懲。福州將軍穆圖善,駐守長門,因敵船內外夾攻,未能堵其出口,而督軍力戰,尚能轟船殺敵,功過尚足相抵。著加恩免其置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