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宮外史上 第五九章(第2/8頁)

“星叔的議論很公平。”醇王說道,“如今得想個法子,替此老平氣。我今天已面奏了,仍舊要請他到福建督師,倘或以此芥蒂,托病不出,如之奈何?”

“要駁延樹南這個折子很難。因為……。”

因為延煦官居禮部尚書,大臣失儀,據實糾參,是他禮臣分內之事,即令措詞失當,旁人亦很難說話。孫毓汶解釋了原因,卻又下了一個轉語,認為只有一個人,身分地位不同,有資格糾正延煦。這個人就是醇王。

“如果要我說話,我一定說。”醇王慨然答道:“同治初年,五爺掌宗人府,亂出些花樣,叫人受不了,當時我忍不住上了個折子,上頭還說我措詞太偏激。不妨引用這段故事,為左季高說兩句公道話。星叔,就煩您動筆。還有,宣戰的旨稿,不知道帶來了沒來?”

“帶來了!”

許庚身將一份底稿交了出來,退到一邊去為醇王擬折,先找來一份邸抄,細看了延煦的原折,略略構思,提筆寫道:

“內閣奉上諭:延煦奏:六月二十六日萬壽聖節行禮,左宗棠秩居文職首列,並不隨班行禮叩拜,據實糾參一折,左宗棠著交部議處。欽此。臣初以為糾彈失儀,事所常有,昨閱發下各封奏,始見延煦原折,其飾詞傾軋,殊屬荒謬。

竊思延煦有糾儀之職,左宗棠有失儀之愆,該尚書若照常就事論事,誰日不宜?乃借端訾毀,竟沒其數十年戰陣勛勞,並詆其不由進士出身,甚至斥為蔑禮不臣,肆口妄陳,任情顛倒。此時皇太後垂簾聽政,凡在廷臣上之居心行事,無不在洞燭之中,自不能為所搖動,特恐將來親政之始,諸未深悉,此風一開,流弊滋大。臣奕譞於同治年間,條陳宗人府值班新章,雖蒙俞允所請,仍因措詞過當,奉旨申飭,今延煦之疏,較臣當日之冒昧不合,似猶過之。謹恭折陳奏。”

寫完遞給醇王,他認為措詞得體,深為滿意。隨即交代謄正呈遞。然後繼續推敲那道宣戰詔書的文字。

這道詔書,乃是“曉諭天下臣民”,面面連篇累牘,指責法國無理,一直敘到馬尾之敗,申明不能不宣戰的苦衷,說是“若再曲予含容,何以伸公論而順人心?特揭其無理情節,布告天下。”接下來便是激勵各省文武官員,軍民人等,奮勇立功。其中特別提到劉永福:“該員本系中國之人,即可入為我用,著以提督記名簡故,並賞戴花翎。統率所部,出奇制勝,將法人所占越南各城,迅圖恢復。”

此外,照例聲明“通商各國,與中國訂約已久,毫無嫌隙,斷不可因法人之事,有傷和好。”諄諄叮囑,務必保護,而以“當體朝廷保全大局至意”這句話作結,暗示名為宣戰,其實仍有談和的余地。

宣戰詔書中值得推敲之處還多,但調兵遣將,猶有許多大事要籌劃,也就只能草草定稿。而就在這時候,陸續又已送來好些軍報,大都由北洋轉遞,其中最要緊的兩件,一件是張佩綸打給李鴻章的電報,說“炮台一路洗平,閩必不守,綸必不歸”,表示與福州共存亡的決心,李鴻章加了一句話:

“徒為焦急。”

另一件是上海道邵友濂的電報,他從洋人那裏打聽到一個相當可靠的信息,孤拔“擬率船往他處,聞志在北洋。”這兩個電報合在一起來看,令人無從判斷,法軍的真正意向,究竟是在攻占福州,“據地為質”來勒索兵費,還是大舉而北,直叩京畿?

但不論如何,福州勢急,北洋勢緩,目前當然救急為先。醇王對於張佩綸的“綸必不歸”那句話,頗感欣慰,認為有此必死的決心,則誘敵登岸,深入內地,可以相機聚殲,即令起初仍舊受挫,亦無大礙,只要援軍接得上,終可反敗為勝。

軍務部署只有許庚身最熟悉,當時提出建議,一面起用鮑超,盡速召集舊部,添募新兵,由四川總督丁寶楨負責籌餉征船,送鮑超所部,自大江東下,到江西起岸待命,一面改派幫辦廣東軍務的張樹聲星夜援閩。同時電飭兩江總督曾國荃,不論在那一項公款中,立即提用二十萬銀子,解交福建,作為援閩客軍的軍餉。

談到這裏,已經過午,醇王又匆匆趕到宮中,“遞牌子”請見慈禧太後。當天便有兩道“明發”,一道是宣戰詔旨,另一道是準了醇王的奏,將延煦“交部議處”,有了這道上諭,對左宗棠才有交代。這天夜裏由許庚身銜命親訪,面述朝廷倚重之意。左宗棠一則受不了孫敏汶他們多方排擠的閑氣,再則亦不服老,三則一向以諸葛武侯自命,當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鞠躬盡瘁”之時,一口答應:“到福建去打法國鬼子。”

宣戰詔書不但見諸邸抄,而且上海的《申報》,已經全文發布,通國皆知,可是並沒有激起什麽同仇敵愾的義憤,只惹起清議的紛紛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