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傳 第九章

醇王拿肅順,搞得這樣子劍拔弩張,如臨大敵,是恭王所不曾想到的,按實際情形來說,他也沒有工夫去注意對肅順的報復,擺在他眼前的唯一大事,是把政局安定下來,而經緯萬端之中首當著手的,是接收政權。

顧命大臣的制度,一下子被砸得粉碎了!這樣,軍機處的權威,便自然而然恢復,照道理來說,文祥是唯一被留下來的軍機大臣。因此,在過渡期間,他應是承先啟後,唯一掌握政權的人物。但文祥的性格,自然不肯自居於這樣重要的地位為了恭王復出,能顯示出朝局全盤變更的意義,先帝——文宗顯皇帝所親簡的軍機大臣,全部罷免,樞廷徹底改組,文祥等於以新進資格,重新入直。

當肅順在密雲咆哮大罵時,京裏大翔鳳胡同的鑒園,臨湖的畫閣中,重帷低垂,燈火悄悄,恭王正和文祥、寶鋆,還有曹毓瑛、朱學勤,在密商軍機大臣的名單。

先定原則,恭王問道:“咱們是五個還是六個?”

“原來是五個,還是五個吧!”

“好,就暫定五個好了。”恭王接納了文祥的意見,親自提筆,一面在紙尾寫上“曹毓瑛”三字,一面又說:“一個蘿蔔一個坑,琢如抵焦祐瀛的缺。”

曹毓瑛急忙離席遜謝,但未容他發言,寶鋆拉著他坐了下來,“你甭客氣了!”他說,“焦大麻子那個缺原就是你的。”

“對了。”恭王點點頭,提筆又說:“博川自然還是留任。”

他把“文祥”的名字寫在曹毓瑛之前,但兩者之間,隔得很寬,寶鋆心裏有數,這空著的位置是留給他的。於是放心了。

自己有了著落,便得為別人打算,寶鋆與恭王的私交極厚,彼此到了可以互相狎侮的程度,所以用一種微帶輕佻的聲音喊道:“慢著!咱們得先給六爺想個什麽花樣?”

“你說是什麽花樣?”恭王愕然相問。

文祥深知寶鋆說話的習慣,便為他解釋:“佩蘅的意思是指名號。”

他這一說,曹毓瑛立刻想到了現成的三個字:“攝政王”。

但是這個名號決不能用,用了會使人連想到多爾袞。

“我倒想到了一個,看行不行?”朱學勤很清楚地念了出來:“議政王。”

大家一致贊好,恭王也深深點頭,表示很滿意的樣子。

於是朱學勤從恭王面前移過那張名單來,取筆在前面寫上“議政王”三字,接著看一看寶鋆,又看一看恭王,意思是有所求證。

“把佩蘅的名字添上吧!”

寶鋆聽得這話,笑嘻嘻地站起來,給恭王請了個安,口中說道:“謝謝六爺的栽培。”

預定的五個軍機大臣缺額,到此刻只剩下一個了,寶鋆是知道的,恭王有意把他的老丈人桂良也拉了進來,但以他與恭王及桂良的關系來說,不便開口,如果要作此提議,必須有個極好的說法,而此說法一下子還真不容易想。

文祥自然也知道恭王的意向,但他就在自己和寶鋆被提名的刹那,忽然另有所見,要保留建言的立場,不肯開口。這樣,就只剩下曹毓瑛和朱學勤了。他們都是極有分寸的人,知道以桂良的地位,入軍機出於不夠分量的人所舉薦,則被薦者必引以為恥,那豈不是馬屁拍在馬腳上?因此也都不肯開口。

這短暫的沉默,在這樣彈冠相慶的場合出現,自然是不適宜的,所以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不知如何說起之苦。最後,由於恭王的眼色,曹毓瑛開口了。

“不知燕公的意思如何?”他徐徐說道:“照我看,燕公是萬不可少的一位!”

聽得這話,寶鋆趕緊搭腔:“我有同感。琢如,先聽聽你的。”

“目前洋務至重。六王爺既領樞務,自然不能專意於此,燕公見識閎偉,而且素為洋人所敬仰,如果參與機務,今後對洋人的交涉,一定可以格外順手。此是一。”

“不錯,不錯。請道其二。”

“大學士直軍機,始為真宰相。六王爺以近支尊親,執掌國柄,輔以老成謀國的燕公,益增樞庭之重,更足以號召人心。”

“嗯,嗯。”恭王點點頭說,“琢如倒真不為無見。就這麽辦吧!”

於是寶鋆欣然提筆,把桂良的名字寫在恭王之後,接著把這張名單遞了給恭王。

恭王略看了看,把名單推向桌子中間,以一種大公無私的神態說道:“擬是這麽擬了,不能說是定案。各位還有什麽意見?凡於大局有益,我無不樂於奏達兩宮。”

只有文祥有話,但顯然地,他不願意在此時公開,只說:

“先吃點兒什麽再說吧!”

旁邊一張花梨木的方桌上,早已陳設好了杯筷冷葷,等大家離座一起,聽差立即燙了酒來,隨後便是精潔異常的肴饌點心,接連不斷捧上桌。雖是深夜小飲,性質有如慶功宴,一個個快談暢飲,興致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