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傳 第九章(第4/27頁)

大家也都知道,肅順所說的一定是“不忍聞”的話,所以也都不問,只有恭王不同,“肅順說了些什麽?”他看著楊達問。

“卑職不敢說。”

“不要緊!你說好了。”

“反正盡是些大逆不道的胡說。”

“到底是些什麽?”恭王再一次向他保證,“不管什麽話,你盡管直說好了。”

於是楊達大著膽轉述了肅順的咆哮,他罵恭王與慈禧太後,叔嫂狼狽為奸,又說滿朝親貴都是些酒囊飯袋,如果不是他在先帝面前全力維持湘軍將領,何能有今日化險為夷的局面?而等局面安定了,卻如此對待功臣,忘恩負義,狗彘不食!又罵恭王私通外國,挾洋人自重,有負先帝要雪國恥,揚國威的苦心。對於在京的江南大老,罵得也很刻毒,說他們不念家鄉淪陷,只知道營私舞弊,搜括享樂,簡直毫無心肝。

那些軍機大臣們,涵養都到家了,盡管心裏惱怒,表面卻都還沉著,揮退了楊達,才有人發出冷笑,那是寶鋆:“哼!”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就憑他護送梓宮,敢於攜妾隨行這一點,就死有余辜了!”

恭王卻是強自保持著平靜,徐徐說道:“等見了上頭再說吧!”

於是遞了“牌子”進去,兩宮在養心殿正式召見全班軍機大臣,兩位太後端坐炕上,小皇帝席地前坐,略略偏東,軍機六大臣,按照爵位品級,由恭王領頭,曹毓瑛殿尾,分成三班磕了頭。慈禧太後吩咐:“站著說話吧!”然後看了看慈安太後,示意她說幾句門面話。

未說之先,慈安太後先嘆了口氣:“唉!皇帝年紀太小,我們姊妹年紀又輕,全靠六爺跟大家費心盡力,才能把局面維持住。大家多辛苦吧!”

這番話道斤不著兩,未曾說到癢處,於是慈禧太後便接著又說:“這一年多工夫,京裏虧得議政王和大家苦心維持,這分勞苦,大行皇帝也知道,都是肅順他們三個蒙蔽把持,才委屈了大家。這三個人的行為,大家都是親眼看見的,不治他們的罪,行嗎?就是穆蔭他們幾個,也是受了肅順的欺壓,本心不見得太壞。現在總以把大局穩定了下來,是最要緊的事。肅順、載垣、端華三個,非嚴辦不可!其余情有可原的,不妨從寬。”

軍機大臣們對她“穩定大局”的指示,無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別是第一次跟兩宮太後見面的五個人,覺得西宮之才,遠勝東宮。

“肅順拿住了沒有?”慈禧太後又問。

“拿住了!”恭王答道:“剛有消息回來,已經由醇王親自押解來京了。”

這是慈禧太後有生以來最快慰的一刻,一切受自肅順的屈辱,在他就擒的消息中獲得了足夠的補償。人生在世,什麽叫快意?這就是!但是她也還有不足,報仇以外還要報恩。她想到了吳棠,知道他在江南當道台,要好好報答他一番,至少給他個紅頂子戴!當然,這時還談不到此,等把垂簾的事搞定局了,那時說什麽就是什麽,從從容容地揀個又貴又富,叫吳棠意想不到的差使給他,那可比韓信的千金報德又高出許多了。

這樣想著,心中如當年初承恩寵,宵來侍飲,酒未到口,人先醉了,一種飄飄然無異登仙的感覺,簡直無可形容。但一擡眼看到恭王和軍機大臣肅然待命的神色,才發覺自己出神得幾乎忘形了。趕緊定一定心,找著剛才的話頭,接著問道:“肅順怎麽樣?可是安安分分的遵旨?”

恭王就等她問這句話,於是帶點反詰的神情說道:“肅順是這樣的人嗎?當然是目無君上,咆哮不服。”

“喔!”慈禧太後又動怒了,“怎麽個咆哮?他說了些什麽?”

“悖逆之言,臣下所不忍聞。”

慈禧太後轉臉看著慈安冷笑道:“哼,你看看,是不是死有余辜?”

“還要啟奏兩位太後,肅順護送梓宮,一路來都是另打公館,帶著兩名內眷同行。”

“這怎麽可以?”慈安太後脫口譴責,“肅順真是太不象話了!”

慈禧太後又是連連冷笑,帶著那種厭惡偽君子、假道學的卑夷神色:“你們都在京裏,沒有看見肅順在外面的臉嘴。”她索性把肅順諷刺一番:“在熱河,他又是領侍衛內大臣,又是內務府大臣,進出內廷,就仿佛在他自己家裏一樣,成天跟在大行皇帝左右,變著方兒哄大行皇帝,四處八方引著大行皇帝去玩兒……。”

說到這裏,聽得慈安太後重重咳嗽了一聲,她知道,這是提醒她不要把文宗的微行,以及傳說中的曹寡婦之類的艷聞說出來,替先帝留些面子。

於是,她略停了停又說:“要不知道的人,見了肅順在大行皇帝面前的樣子,誰不說他那份孝心少見?他自己也說,侍君如父。哼!護送梓官,還忘不了帶著他那兩個妖精,這就是孝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