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冷雨夜之戰(第2/3頁)

輪到換下休息的人便拖著踉蹌的腳步,跟在炮的旁邊走,喘上一口氣,有時也索性退下去歇一會兒。隊伍每隔十分鐘就要停一停,好讓掉隊的人趕上來。隊伍一停下來,拉炮的人就會當路趴下,沾上一身泥巴也顧不得了。他們覺得象是已經跑了幾小時的路,怎麽也喘不過這口氣來,胃裏想吐又吐不出來。有些人追隨身的裝備也扔起來了;特別是那頭上的鋼盔,大家都一個接一個的,不是脫下來往邊上一扔,就是任其掉在路上。

“到底有多遠哪?”有人忍不住問道。

“還有一英裏……還有一英裏就到。估計一大半路已經走過來了。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

“這些炮要得很急?”

“大概要得很急吧……前沿沒有打坦克的炮。兩個鐘頭前,三中隊那邊打退了敵人一次坦克的進攻。上頭就來了命令,叫送些炮到那裏去。大概上頭估計敵人會在那一帶發動攻擊。”

“那還是趕快送去吧。”

“是得趕快送去。這裏要是有炮卡住了,可是麻煩。前邊……還得過條小河呢。怕不大好對付。”

福井轉過身來,再費勁地闖回去拉他的炮。這時候隊伍從頭到尾已足有兩百多碼長。一會兒隊伍動了,於是苦差使又得重新幹下去。空中偶或有照明彈升起,亮光不大透得過當頭濃密的枝葉,只漏下一絲微弱暗淡的青光,灑在他們身上。就在這染上青光的短短的一瞬間,他們那拉著炮的身影便化成了一個個典型的拼命使勁的形象,象紀念碑上的浮雕那樣輪廓鮮明、形態優美。他們身上的軍服早已一黑再黑,先是給雨水泡得發了黑,爾後又給路上的泥汙抹上了一層黑。因而他們叫青光這麽一照,那一張張的臉就越發顯得奇白,而且似乎都變了樣。那些炮有如一只青蟲用細長的後腿抵著地,揚起了前肢和身子。一轉眼黑暗又把他們淹沒了,於是他們又只能瞎子似的,拉著炮往前闖,好比一群馱著糧食回巢的螞蟻。

終於到達了目的地,相田搞不懂自己怎麽居然會沒有垮下。他大口大口地透著氣,幹焦的嘴唇跟著一陣陣哆嗦。背包皮帶擦得皮肉生疼,腳下象有兩團烈火。他就是想說話也開不出口,因為從胸口、嗓子,一直到嘴巴,都象叫一方毛氈給緊緊捂住了。連自己衣服上那鉆腦刺鼻的惡臭他都已經聞而不覺了。他內心深處暗暗詫異:這樣累死累活的,自己的身板倒竟然也頂了下來。他原本是個生性慵懶的青年,除了非幹不可的活兒以外從來也不肯多幹半點,凡是要受些辛苦,經些勞累,弄得肩酸膀痛、氣喘心跳的事,他是一向盡量不去沾邊的。他也朦朦朧朧有個想當英雄的願望——在日本,只要當上英雄有巨大的獎賞,可以從此過上安逸的日子,自己和媽媽再也不用愁吃愁穿。他還有個女兒,當上英雄還可以帶幾枚勛章回去在女兒面前炫耀炫耀。不過他本來總以為打仗無非是驚險刺激。不用吃苦,也不用花費大力氣。迎著好幾挺機槍的火力挺身沖過一片開闊地,那樣的事在他的想象中有;但是,背著這麽重的累贅跑這麽多路,累得脅下一陣陣刺痛,這可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的。

運炮隊的人員,都陸續安頓下來,漸漸睡著了。時而有炮彈飛來,轟的一聲落在附近的叢林裏,不過他們也不大放在心上。這打大仗的陣勢已經擺開在那兒一晚上了,老是象幹打雷不下雨,現在要沒有排山倒海的排炮打來,就別想叫他們動一動。再說,他們累成了這副樣子,再要挖工事也實在是挖不動了。

福井睡得比別人都晚。他有個多年的老毛病,只要接觸潮氣時間一長,腰子就要不受用。此刻他躺在濕糊糊的地上,腰子就一陣陣抽痛,他連翻了好幾個身,想試試是背貼著濕泥地好受些呢,還是背朝著天透透風好受些。這樣就好一陣子再也沒有睡著,他肚子餓了,先還挨了一會,後來終於爬起身來,在背包裏翻了翻,找到一盒幹糧,就取出裏邊的壓縮餅幹吃了起來,還拿起水壺喝了幾口水。傍晚的狂風暴雨把毯子打濕了,至今還潮滋滋的,不過他還是取出來裹在身上,這才覺得暖和了些。於是他就想再合會兒眼,可是腰子痛得實在受不了。最後還是坐了起來,在子彈帶上的急救包裏摸了一陣,找出了裝在小紙袋裏的“救傷片”。一袋藥片他吞了半袋,水壺裏剩下的水也喝了一半光景。他本來想把一袋藥片全吃下去,可是馬上又想起萬一受傷的話,也許還用得著呢。一想到這上頭,一顆心頓時又沉了下去,兩眼郁郁地朝黑暗裏直瞪,過了好一陣子,才看出了睡在四處的日本士兵們的身影。

頭頂上有顆炮彈呼嘯而過,他聽得卻不安起來。這一回炮彈的聲音怎麽聽來有些特別,象是枝頭樹梢寒風颯颯。一顆照明彈照亮了四外水淋淋醜模怪樣的矮樹,也若明若暗的映出了他們身上那濕得發了黑的衣褲。福井發現相田弄得一臉泥汙,便也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看手上,也是兩手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