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錯位的“太太客廳”(第6/8頁)

可能的壯年工作,老年的智能;
可能的情愛,家庭,兒女,及那所有
生的權利,喜悅;及生的糾紛!
……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後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為何我還為著你哭?
只因你是個孩子卻沒有留什麽給自己,
小時候我盼著你的幸福,戰時你的安全,
今天你沒有兒女牽掛需要撫恤同安慰,
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
你死是為了誰!13

梁思成給費正清的信裏談到三弟林恒陣亡的情景:

徽因病倒了,一直臥床,到現在已有三個月。3月14日(1941年),她的小弟弟林恒,就是我們在北總布胡同時叫三爺的那個孩子,在成都上空的一次空戰中犧牲了。我只好到成都去給他料理後事,直到4月14日才到家。我發現徽因的病比她在信裏告訴我的要厲害得多。盡管是在病中,她勇敢地面對了這一悲慘的消息。14

那封給費正清的信封裏有徽因的一個字條:“我的小弟弟,他是一個出色的飛行員,在一次空戰中,在擊落一架日寇飛機以後,可憐的孩子,自己也被擊中頭部而墜落犧牲。”

身邊的一對小兒女再冰、從誡,是病床上林徽因的最大安慰。她在給費慰梅的一封信中寫道:

再冰繼承了思成的溫和和我所具有的任何優點。她在學校裏學習和交友成績都非常出色。她容光煥發的笑容彌補了她承繼自父母的缺少活力……
另一方面,從誡現在已成長為一個曬得黝黑的鄉村小夥子,腳上穿著草鞋。在和粗俗的本地同學打交道時口操地道的四川話。但他在家裏倒是一個十足的小紳士,非常關心我的健康,專心致志地制作各種小玩意兒。
我在繼續扮演經濟絕招的“雜耍演員”,使得全家和一些親戚和同事多多少少受到一點好的照顧。我必須為思成和兩個孩子不斷地縫補那些幾乎補不了的小衣和襪子……當我們簡直就是幹不過來的時候,連小弟在星期天下午也得參加縫補。這比寫整整一章關於宋、遼、清的建築發展或者試圖描繪宋朝首都還要費勁得多。這兩件事我曾在思成忙著其它部分寫作的時候高興地和自願地替他幹過。寶寶的成績還是很好,但她要走這麽長的泥路去上學可真是難為她了,而且她中午老是吃不飽。15

“寶寶”梁再冰後來這樣敘述母親:

在李莊時林徽因從史語所借過幾張勞倫斯·奧列弗的沙劇台詞唱片,非常喜歡,常常模仿這位英國名演員的語調,大聲地‘耳語’:‘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於是父親弟弟和我就熱烈鼓掌……她這位母親,幾乎從未給我們講過小白兔、大灰狼之類的故事,除了給我們買大量的書要我們自己去讀外,就是以她的作品和對文學的理解來代替稚氣的童話,像對成人一樣來陶冶我們幼小的心靈。16

2005年8月8日,梁從誡在致筆者的信中寫道:

李莊也曾為新中國培養過人才,當然這些人才與傅斯年、李濟、梁思成等對中國文化事業的貢獻不可同日而語,但我們這些“第二代”,包括李光謨、梁再冰、李文茂(李方桂的女兒,後在美國加州一大學任社會學教授)、董作賓的公子董小敏(現在台灣,曾回過李莊訪問)和我本人等,都是在李莊上的小學或中學、大學,接受了最初的啟蒙教育。
我還記得我上的是李莊鎮第一中心小學,我們有一位教自然課的女老師姓張,在她的課上,我第一次見到實驗用的馬德堡半球和聚電器。李莊小學的教學質量不低,我小學畢業後,父親帶我到重慶考中學,我同時考上了兩個當時在後方最著名的中學——貴州花溪的清華中學和重慶沙坪壩的南開中學。當時南開考生兩萬多,只取二百五十名,我這個從偏遠小鎮上來的孩子居然考上了,也可反映出小地方小學的教學質量。17

1945年9月,費慰梅在梁思成的陪同下,坐一架美軍C-47運輸機到宜賓,乘小汽船下行來到李莊。同行的還有英國的博物館專家Jayne(林徽因譯為捷因)。他擬考察戰爭狀態下的中國博物館事業,還想看存藏的文物。在李莊,費慰梅見到了躺在床上的老朋友林徽因,相互訴說離情別緒。眼前的情景令費慰梅觸目驚心:

李莊甚至缺乏最起碼的生活設施。它和外界的唯一聯系是河船。沒有電話、沒有電、沒有無線電、沒有車子或役畜,甚至從江邊通往山裏的小徑也只是僅容兩人通過的梯級稻田裏的踏腳石,怪不得在這個與世隔絕的農村,居民們是如此落後、迷信、貧窮和疾病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