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錯位的“太太客廳”(第4/8頁)

兩根青石架起的大門,倒在路旁
無論我坐著,我又走開,
我都一樣心跳;我的心前
雖然煩亂,總像繞著許多雲彩,
但寂寂一灣水田,這幾處荒墳,
它們永說不清誰是這一切主宰,
我折一根柱枝看下午最長的日影,
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風中吹來。

1941年秋天,金嶽霖從昆明千裏迢迢到李莊休假,除了與梁家重逢,還帶著一個重任——重寫《知識論》,那是一部幾十萬字的理論著作,本已完成,一次躲空襲,人坐在書稿上,警報解除後,起身就走,等到想起,已水過三秋了。金嶽霖的到來,給梁家帶來了春天般的欣喜。此情此景見諸三人聯手寫給費慰梅的信:

林徽因——
思成是個慢性子,喜歡一次就做一件事情,對做家務是最不在行了。而家務事卻多得很,都來找尋他,就像任何時候都有不同車次的火車到達紐約中央火車站一樣。 當然我仍然是站長,他可能就是那個車站!我可能被軋死,但他永遠不會。老金(他在這裏待了些日子了)是那麽一種客人,要麽就是到火車站去送人,要麽就是接人,他稍稍有些幹擾正常的時刻表,但也使火車站比較吸引人一點和站長比較容易激動一點。老金——
面對著站長,以及車站正在打字,那旅客迷惘得說不出任何話,也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車開過。我曾經經過紐約的中央火車站好多次,一次也沒看見過站長,但在這裏卻兩個都實際看見了,要不然沒準兒還會把站長和車站互相弄混。
梁思成——
現在該車站說話了。由於建築上的毛病,它的主桁條有相當的缺陷,而由協和醫學院設計和安裝的難看的鋼支架現在已經用了七年,戰時繁忙的車流看來已動搖了我的基礎。8

戰時歲月的悲苦,患難中的友情,苦中作樂的調侃,在這封信中演奏得天籟般和諧動聽。

1942年10月,梁思成的大妹梁思莊帶著女兒吳荔明從淪陷區北平燕京大學輾轉到了李莊。此行,她也代表家人來探望思成和思永兩兄弟。初一相見,梁思莊差點認不出漂亮的嫂子,林徽因那麽瘦,瘦得只剩一個衣服架子,蠟黃的臉,只在眼睛裏才看得到昔日美麗的影子。

梁思成和弟弟梁思永的身體也被病魔折磨得厲害。1942年4月18日傅斯年給朱家驊寫信,試圖為梁氏兄弟申請救濟:

騮先吾兄左右:
茲有一事與兄商之。梁思成、思永兄弟皆困在李莊。思成之困是因其夫人林徽因女士生了T.B.,臥床二年矣。思永是鬧了三年胃病,甚重之胃病,近忽患氣管炎,一查,肺病甚重。梁任公家道清寒,兄必知之,他們二人萬裏跋涉,到湘、到桂、到滇、到川,已弄得吃盡當光,又逢此等病,其勢不可終日,弟在此看著,實在難過,兄必有同感也。弟之看法,政府對於他們兄弟,似當給些補助,其理如下:
一、梁任公雖曾為國民黨之敵人,然其人於中國新教育及青年之愛國思想上大有影響啟明之作用,在清末大有可觀,其人一生未嘗有心做壞事,仍是讀書人,護國之役,立功甚大,此亦可謂功在民國者也。其長子、次子,皆愛國向學之士,與其它之家風不同。國民黨此時應該表示寬大。即如去年蔣先生賻蔡松坡夫人之喪,弟以為甚得事體之正也。

梁思成(右一)林徽因(左三)及再冰、從誡與親友攝於李莊月亮田家中。

二、思成之研究中國建築,並世無匹,營造學社,即彼一人耳(在君語)。營造學社歷年之成績為日本人羨妒不置,此亦發揚中國文物之一大科目也。其夫人,今之女學士,才學至少在謝冰心輩之上。
三、思永為人,在敝所同事中最有公道心,安陽發掘,後來完全靠他,今日寫報告亦靠他。忠於其職任,雖在此窮困中,一切先公後私。
總之,二人皆今日難得之賢士,亦皆國際知名之中國學人。今日在此困難中,論其家世,論其個人,政府以皆宜有所體恤也。未知吾兄可否與陳布雷先生一商此事,便中向介公一言,說明梁任公之後嗣,人品學問,皆中國之第一流人物,國際知名,而病困至此,似乎可贈以二、三萬元(此數雖大,然此等病症,所費當不止此也)。 國家雖不能承認梁任公在政治上有何貢獻,然其在文化上之貢獻有不可沒者,而名人之後,如梁氏兄弟者,亦復少!二人所作皆發揚中國歷史上之文物,亦此時介公所提倡者也。此事弟覺得在體統上不失為正。弟平日向不贊成此等事,今日國家如此,個人如此,為人謀應稍從權。此事看來,弟全是多事,弟於任公,本不佩服,然知其在文運上之貢獻有不可沒者,今日徘徊思永、思成二人之處境,恐無外邊幫助要出事,而幫助似亦有其理由也,此事請兄談及時千萬勿說明是弟起意為感,如何?乞示及,至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