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阿門多拉(第2/14頁)

在我們之間產生了一種親切感,我毫不猶豫地稱它為友誼,盡管這種友誼未經過精心培育。後來由於別的原因,我們之間又產生了一種奇特的默契。在我采訪他的那些日子裏,他的剛剛38歲的女兒正病得厲害,數月後便與世長辭了。我知道他對此悲痛萬分,便寫信安慰他。他給我寫了一封極好的、令人憂傷的回信。當我們失去心愛的人時,總覺得自己沒有為他做足夠的事,這是人之常情。正是這種由於工作而未能好好照顧自己女兒的內疚使他心緒不寧,當他知道我也處在母親身患不治之症的悲劇之中時,便告誡我不要犯同樣的錯誤。他在信中寫道:“對為了去布魯塞爾而少陪她一小時的悔恨會使你受不了。”這句話像個噩夢久久縈回在我的腦海中。總有一天我要告訴阿門多拉它對我多麽有用!後來又發生了一件更為親切的事。我的小說《給一個未出生孩子的信》問世了。我給他寄了一本。他給我寫了第二封信,告訴我在讀這本書時他流淚了。因為他在主人公——一個等待孩子出生而又失去孩子的婦女身上看到了自己,而在孩子身上,甚至在胚胎中看到了他的女兒。他在信中寫道,也許更多的人認為那本書是一首對懷疑、墮胎或愛的頌歌,而他認為是一本敘述死亡和痛苦的書。他感到有必要安慰我,因為他深信我已嘗到和明白了什麽叫痛苦。這次是我讀他的信時流淚了。在這位粗暴的、膚色紅潤、冷若冰霜的男子漢身上卻有著近似女性的溫柔。

只用一個章節來談意共問題即使以極快的速度也不可能保證完整。尤其所涉及的某些問題部分已成為歷史或已解決。關於意大利共產黨人,人們要說的事情太多了,對於他們的疑問也是無窮無盡的。至於喬治·阿門多拉這個人物是非常復雜和微妙的,值得談的事情要比1974年初那次談話中所涉及的多得多。但為了遵守我的諾言,即我的采訪記應如實反映采訪時發生的事情,我在發表這次談話時也不考慮那些在那以後已發生變化,或已成為過去的事情。再說,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篇關於意大利共產主義的采訪記,而是關於某個人的一幅畫像,盡管在政治上我跟此人幾乎毫無共同之處,但我願在爭取自由的道路上再次與他並肩戰鬥。下面是我們談話的正文。談話是從阿門多拉當時剛剛出版的書《從米蘭寄來的信件》開始的。我又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裏,他坐在一張寫字桌前,我坐在他的對面。他的辦公室掛滿了名畫,但沒有一張宣傳畫,也沒有列寧和馬克思的肖像。

奧裏亞娜·法拉奇(以下簡稱“法”):首先,祝賀您,阿門多拉議員閣下,我讀了您的書,竟沒有感到厭煩!對不起,唉,你們共產黨人通常是那麽令人討厭,你們的話是那麽雜亂無章,令人難以忍受。讀你們的書或叫你們講話的人沒有不打哈欠的……

喬治·阿門多拉(以下簡稱“阿”):我知道。我們經常受到這樣的指責,例如,陶裏亞蒂、隆哥都受到過。嚴肅性跟紀律一樣,是我們黨的一個特征,而嚴肅性包含著乏味。當然,在我們當中有的人更惹人討厭,而有的人稍好一些。可是……我也曾經惹人討厭過。多年來,我常到意大利的街頭廣場去發表非常令人討厭的演講,兩小時的講話裏充滿了數字和經濟概念……為了避免講錯,事先我都擬出講稿,仔細修改,在演講前充分地預習……嚴肅性像個金箍緊緊地束縛著我,使我成了個“瘸子”,需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撂下這根“拐杖”,較隨意地講話。您知道嗎?這是不容易的,需要成熟和自信,因為我們的黨是一個大黨,誰代表它講話都會感到責任的重大。由於紀律性加上怕犯錯誤,使你存有戒心,擔心講話講出了格或講得不好,這就束縛著你,壓抑著你,使你窒息……對我那本書,我的同志們原來以為不會有什麽趣味,但讀了它以後,他們既驚奇又高興地對我說:“簡直像讀一本偵探小說!”這話使我高興。顯然,我們也能打破冰窖,並運用潛在其中的、人人皆有的財富。請相信,我們是有這種財富的。

法:盡管冰窖中存在這種財富,但你們總也擺脫不了神甫特有的那種嚴峻。你們總是擺著一副氣呼呼的、陰沉沉的、疑神疑鬼的神氣……就像一個神甫對那些不信存在天堂和地獄的人流露著憎恨一樣。為什麽要這樣呢?

阿:嗯,是的,這種情況是存在的,盡管也有例外。例如,迪維托裏奧[5]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像迪維托裏奧了。賈恩卡洛·巴葉塔性格外露,敏捷、活躍。我們並不是冷漠的人,知道嗎?我們是充滿激情的人。我曾經開列了一份名單,有關死於發表演講之後出現的心肌梗塞的同志,這是一份令人難以置信的名單:陶裏亞蒂、迪維托裏奧、阿利卡塔、羅馬尼奧利、格列科……我們有大批領導人死於激情,死於工作和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