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甲將軍(第2/6頁)

北越人對我采訪武元甲的請求持極大的保留態度。“為何偏要采訪武元甲?仗又不是武元甲一人打的。何況,武元甲也不予接見。”但是,在我離開越南的前三天,陪同人員安世給我送來了我將能見到武元甲的消息:“明天下午3點半。我們說定,這不是一次正式的采訪,而是一次座談。不是單獨的座談,而是同代表團其他婦女一起座談。”代表團的其他婦女是兩名共產黨人和一名意大利無產階級統一社會黨黨員。我是和她們一起應邀到北越的。她們三人是卡門、朱莉婭和馬麗莎。她們既聰明又友好,理解這次集體約見給我帶來的困窘,便答應在同武元甲見面時,她們將不開口,以便我能更加從容不迫地向武元甲提問。如果他讓她們之中的任何人在他旁邊入座時,她們答應把這個機會讓給我。如果他不同意使用錄音機,她們答應幫助我做筆錄。第二天,我們穿戴整齊。中午,一切都準備就緒。我同她們在一起感到又緊張又煩躁。現在我已回憶不起來那天中午之後發生的事。我僅僅記得我們在安世、黃副官和胡翻譯的陪同下出發,參謀部的軍官們在國防部門口迎候:人人神態嚴肅,衣著整齊,身穿橄欖綠的軍裝。我們走近時,他們個個面露笑容,向我們鞠躬。他們沿著走廊,一直把我們領到一間大廳裏。大廳裏面沿墻擺著一張長沙發和許多單人沙發。武元甲,神話般的武元甲像一尊鉛鑄的士兵似的端立在大廳之中。

首先使我感到驚訝的是他的矮小。我原先知道他身高不及1米54,但現在當面一看,他似乎比我想象的更矮小:短腿,短胳膊,緊縮在外衣中的超短脖子,粗且胖的軀體。他的臉頰臃腫,布滿青筋,從而使面容成絳紫色。這不是一張惹人喜愛的臉,絕不是。也許是因為絳紫色的緣故,也許是因為輪廓變幻不定的緣故,你必須花費很大的力氣,細加觀察,才能看清他那令人興味索然的面目:大嘴巴,小牙齒,扁鼻子,大鼻孔,一頭黑發幾乎罩住了半個腦袋,前額消失在黑發中……但是那雙眼睛顯露出他的過人的聰明,是我從未見過的,它顯得敏銳、狡黠、笑容可掬、冷酷,無所不包,應有盡有。它猶如兩個不斷閃爍著的光球,又猶如兩把向你步步進逼的利劍;它顯露出鎮定自若,也顯露出一種權威。的確,我當時曾疑惑不解地自問道:“那天夜裏,在藍山上流下淚水的會是這雙眼睛嗎?”在藍山,也就是曾在他的主持下開展反法遊擊戰的那個地方,一天夜裏,傳來了胡志明去世的消息。他在自己的一部著作中是這樣描述這一事件的:“我覺得天旋地轉。我將他的物品收拾好,放在他的隨身行李草籃中,請宋致悼詞。天氣異常寒冷,無數星星在寥廓的夜空中閃耀。但是我感到無限悲傷,心如刀絞。我淚水盈眶,仰望天空,突然放聲痛哭。”也許,那雙眼睛在遙遠的過去哭得太多了,以致現在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使他落淚。

他以上流社會人物的從容舉止伸出手向我走來,他的微笑也有幾分上流社會人物的色彩。他問我能否講法文,聲音是洪亮的,口氣是盤問式的,使我感到膽怯,以至於倉皇地回答道:“能,先生。”而我本來應該說:“能,將軍閣下。”他並不因此而惱火,相反,我覺得他更樂意聽到稱他為“先生”,而不是“同志”,即朱莉婭、卡門和馬麗莎使用的稱呼。他陪我們來到大廳的盡頭,安排我們就座。他請朱莉婭和馬麗莎坐在單人沙發上,請卡門到長沙發前,坐在他的旁邊。卡門不失前約,把這個座位讓給了我。但是這花了些時間。忙乎了幾分鐘之後,大家才就座完畢。我的三位女友、安世、黃副官和胡翻譯坐在我們右側的單人沙發上,參謀部的軍官坐於左側。有一位軍官大約因鞋子不合腳而把腳擠疼了,他解開了一只鞋的鞋帶,然後又去解開另一只,很快,一雙鞋的鞋帶全都松開了。於是另一名軍官效仿他,緊接著第三名軍官也效仿起來。與此同時,我正暗自思忖著將如何進行采訪。所有的人像在課堂裏的學生和劇場中的觀眾那樣坐成一排。當然,對我來說,這不是個理想的采訪環境。人家不知道將會有什麽禮節,不知道在開始的十分鐘內會發生什麽事,是相互寒暄幾句呢,還是喝幾杯飲料?我和武元甲所坐的長沙發前面有一張茶幾,上面擺著美味食品:油煎的粒狀奶酪、大米做成的甜食、炸肉餅、糖果餅幹和紅色美酒。但是除我之外,沒有其他人動用這些食品。此時,一件有助於我贏得主動的事發生了。武元甲看到了我的磁帶錄音機,驚呼道:“請您別用那個機器。您知道,今天我們僅僅是隨便聊聊。”我想方設法討價還價,由此引起了一場爭論,最後,我們取得了一致,起碼得做筆記。說完這番話,我就開始讓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