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基辛格(第3/11頁)

談完阮文紹後,他問我對阮高其[3]和杜高智[4]的看法。他說前者軟弱無能,而且說得太多;對後者他表示很遺憾,不認識他。“他真是一位偉大的將軍嗎?”“對,”我肯定地說,“他是一位偉大的將軍,一位勇敢的將軍,是我所見到的唯一參加前線作戰的將軍。我想,正是這個原因,他們把他暗害了。”基辛格假裝驚訝地問道:“被暗害?!誰暗害他?”“基辛格博士,當然不是越共。直升機的墜毀不是因為被迫擊炮擊中,而是有人破壞了推進器。顯然阮文紹不會對此事感到傷心,阮高其也不會。當時杜高智已經逐漸成為傳奇式的人物,而且他對阮文紹和阮高其都很不滿意,在我采訪他時,他還對他們進行了無情的抨擊。”我的這個回答比我後來批評南越軍隊更使他不安。他問我最後一次在西貢時看到了什麽。當我回答說看到一支分文不值的軍隊時,他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我可以肯定他是在演戲,於是我開玩笑地說道:“基辛格博士,您是世界上消息最靈通的人士,不應該依靠我來提供這些消息吧?”但是他沒有聽出這是在諷刺他,繼續向我提問,似乎我的判斷決定著宇宙的命運,好像缺了我的看法他就無法生存下去。他知道如何巧妙地使用手腕向別人諂媚,也許我應該說這是他的外交手腕。

當我們的會見進行了15分鐘以後,我開始後悔接受這個我要采訪的人對我進行的荒唐的反采訪。此時,他把越南問題暫時擱在一旁,像一名熱心的記者那樣,問我哪一位國家元首給我的印象最深刻(他喜歡用“給以印象”這個動詞)。我順從地給他開列了一個名單。他首先同意我對布托的看法:“非常精明,非常能幹。”他不同意我對英迪拉·甘地的看法:“您真的喜歡英迪拉·甘地?”他沒有再說別的話,也不想為自己的錯誤開脫:他在印巴沖突中替尼克松作了一個錯誤的選擇,站在戰爭中失利的巴基斯坦一面來反對得勝的印度人。在談到另一個國家元首時,我說,我感到他並非絕頂聰明,但我十分喜歡他。基辛格說:“聰明不足以使人成為國家元首。對一個國家元首來說,必須具備的是魄力,是勇氣和狡黠。”我認為這是他的講話(包括被我錄下的和沒有被我錄下的)中最有意思的幾句話之一。這句話表明了他的特征和個性,這個人最喜愛的東西是魄力,是勇氣和狡黠。聰明對他來說是次要的,盡管大家都說他很聰明。(究竟是聰明還是博學和詭計多端?據我看,真正的聰明在於對人的理解,我不認為他有這種聰明。因此,關於這個問題有待於進一步探討,我認為這是一件值得做的事。)

考試的最後一關是一個我沒有預料到的問題:“您認為越南在停戰後會發生什麽事情?”突如其來的發問使我講了實話。我說我已經把我的看法寫在最近出版的書信集裏了,也就是雙方會進行大規模的血洗。“恐怕首先動手的正是您的朋友阮文紹。”似乎我把他得罪了,他跳了起來:“我的朋友?”“唉,總而言之是阮文紹。”“為什麽?”“因為在越共開始屠殺以前,他將在監獄和感化院裏先進行大屠殺。停戰後不會有很多中立分子和越共參加臨時政府的……”他皺了皺眉頭,茫然不知所措,最後說道:“您也相信會有血洗……但是有國際監督!”“基辛格博士,在達卡也有印度人,他們卻沒能阻止伊斯蘭堡的軍隊大肆屠殺孟加拉人。”“是的,是的,如果……如果我們把停戰推遲一年到兩年呢?”“什麽,基辛格博士?”“要是我們把停戰推遲一年到兩年呢?”他重復了一遍。我真是無話可說,真想痛哭一場,但是我睜大了眼睛瞪著他說:“基辛格博士,不要叫我痛苦地認為是我使您產生了錯誤的想法。基辛格博士,相互殘殺是免不了的,不管是今天還是一兩年後。而如果把戰爭再延續一至兩年,除了被屠殺的人以外,還要加上死於轟炸和戰鬥中的人。我說明白了嗎?10加20等於30,是死10個人好呢,還是死30個人好?”為了這件事我有兩夜沒有入睡,當我們再次見面時我直率地向他說了。他安慰我,叫我不要為此事感到不安,因為我的計算是精確的,死10個人要比死30個人好。這件事也說明了他的特征和他的個性。他什麽話都聽在耳裏,像計算機一樣把所有的話都儲存進去。當他宣布一條在別人看來是過時的、不好的消息時,他說起來卻似乎是一條最新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