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第2/5頁)

的確,公元前480年波斯國王薛西斯(Xerxes)入侵希臘的戰爭是史無前例的,這場戰爭正好發生在希羅多德開始寫作之前30年。這種軍事冒險是波斯人長久以來的一種特殊習慣。幾十年以來的勝利——迅速而壯闊的勝利——成為他們與生俱來的特權,其戰無不勝的神話反映了他們前所未有的征服範圍和速度。從前,他們只是生活在今伊朗南部邊區的平原和山地上的無名部落;而後來,僅僅在一代人的時間裏,這個部落橫掃整個中東地區,滅舊國,臣大邑,建立起一個東鄰印度、西抵愛琴海岸的龐大帝國。經過這一系列的征服活動,薛西斯成了當時世界上權勢最為強大的統治者。對他而言,能夠動用的資源似乎無窮無盡,以至於令人感到麻木。直到1944年夏天盟軍在歐洲登陸那天為止,歐洲都未曾經歷過能夠與這次入侵相匹敵的戰事。

與這種空前的毀滅相比,希臘則顯得小國寡民且眾邦林立。希臘這個稱謂僅僅是一種地理概念的表述:它並不是一個國家,而是由一系列爭論不休且常常盲目自大的城邦拼湊起來的。的確,希臘人認為他們是由語言、宗教和習俗結合起來的一個民族;但是看起來這些不同城邦之間最大的共同習俗就是熱衷於彼此攻伐。波斯人在崛起的早期過程中看到,征服那些生活在今土耳其西部地區的希臘人——包括希羅多德的故鄉——將這些地區納入帝國領土易如反掌。甚至連希臘本土的兩個主要勢力:民主雛形的雅典和嚴苛的軍事國家斯巴達,兩者都看似裝備低劣,難以有效作戰。波斯國王下定決心要一勞永逸地使這些生活在他的龐大帝國西部邊陲的蠻夷小族接受安撫,這一切的結局貌似已經注定。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面對這支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遠征軍,希臘本土卻成功地抵擋了進攻。侵略者被趕了回去,希臘捍衛了自由。憑借一己之力抵抗強權並將其擊退的傳奇對希臘人來說一直是最為不同尋常的故事。他們如何成功做到這點?又為何能夠如此?起初,又是什麽原因致使這場針對他們的侵略戰爭被發動起來?解答這一類的問題即使在40年之後也依然緊迫,它們促使希羅多德完整地運用小說體裁對這一段歷史進行研究。歷史上第一次有一位編年史學家全身心地投入於追問這次沖突的起因,而並不將之歸結為一個遙遠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傳說,也不將之解釋為某些神祇的心血來潮或智慧,更不認為這是命運的安排,而是將它解釋成一些能夠親自檢驗的道理。通過轉述幸存的知情者和見證人的述說,希羅多德得以完成此書,他由此成為世界上第一位人類學家、第一位研究性的報告人、第一位駐外通訊記者。5他稱自己所從事的事情為“詢問”——這是“歷史”一詞的最初含義。“我在此記錄下這些內容,”他在人類第一部歷史著作的開篇寫下這樣的句子,“目的在於保存有關過去的回憶,我的手段是記述希臘人與外邦人非凡的功績——首先要說的是他們如何走向戰爭。”6

當然,歷史學家常常喜歡討論材料的重大意義。以希羅多德為例,他的看法經歷了2500年的考驗。在這段時間裏,這些看法所依靠的假設——希臘人和波斯人之間發生的大戰具有無可比擬的重要意義——得到了充分的證實。約翰·斯圖亞特·穆勒指出,“馬拉松戰役即使在英國歷史中也仍然具有比黑斯廷斯(Hastings)戰役更為重要的意義”7。黑格爾則用德國哲學家更為宏大的口吻聲稱,“整個世界歷史的關注點都在平衡中戰栗”8。事實的確如此。任何有關不屈反抗的傳奇故事都令人熱血沸騰,但是人們的緊張程度則取決於該傳奇所達到的難以估量或無可比擬的程度。與薛西斯眼中的恐怖主義國家大雜燴所擁有的獨立性相比,在波斯人試圖征服希臘本土的過程中,勢如累卵的危急關頭顯然更引人入勝。作為一個異國君主統治的對象,希臘人絕不可能有機會發展它們獨特的民主制度,培育希臘文明獨特地位的許多因素也因此不復存在。之後,羅馬帝國所繼承並流傳至現代歐洲的重要遺產也將不可遏制地被削弱。這不僅意味著西方世界第一次失去了為爭取獨立生存而進行的勝利鬥爭,而且,不幸的是,一旦希臘人在薛西斯的入侵中屈服,這個世界從此就不會再有“西方”這個實體了。

因此毫無疑問,波希戰爭的故事成為歐洲文明的神話之基石,是自由戰勝奴役和淳樸的市民美德戰勝衰弱的專制制度的完美典範。當然,在宗教改革之後,“基督教世界”這個詞匯已經失去了號召力,因此馬拉松和薩拉米斯(Salamis)戰場上的英雄氣概開始打動眾多的理想主義者,完全取代十字軍成為西方人美德的光輝典範。更為重要的是,戰爭畢竟是抵抗而非侵略;為自由而戰勝過為狂熱而戰。作為一個篇章,一小隊希臘人在守衛溫泉關(Thermopylae)小道的可怕戰役時——“三百勇士對抗三百萬大軍”9,正如希羅多德筆下所寫的那樣——表現出驚人的神奇力量。許多亞洲人部落被迫加入戰鬥,一位斯巴達國王列奧尼達(Leonidas)決心非勝即死,他的300名同鄉在陣亡時表現出視死如歸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