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湯 十三

坐在從金城令居縣馳往敦煌的傳車上,我沒有再像上次那樣悠閑的心情,而是心裏充滿了仇恨。傳車經過敦煌縣的時候,敦煌太守疏漢強出來迎接。我想起幾年前見到前太守辛武賢的場景,不由得柔腸百轉。不過幾年功夫,那位威名赫赫的破羌將軍已經死了,而我又是第二次回到故地。

疏漢強屬下有幾個掾吏仍是熟人,見了我驚訝道:“原來副校尉君是故人,沒想到君當年突然失蹤,再次出現卻已經位至二千石了。”

我淡淡一笑,謙虛道:“皇帝陛下過聽,授臣為北軍中壘副校尉,實在心中有愧啊。當年受到辛府君的提拔,如今不過數年,府君已然成為古人,真是不勝感慨。”

一個掾吏道:“唉,當年君失蹤時,辛府君非常焦躁,到處派人尋找,後來有人說看見君當天去過羌人富翁歸何家,於是辛府君派吏卒系捕歸何,歸何堅決不肯承認,最後竟死在獄中,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歸何是不是說謊。”

我的腦中頓時閃過上一次被歸義羌人歸何灌了幻藥賣到康居的情境,想起了在康居市集上見到倚蘇的第一次,眼淚幾乎又要流出來。她為什麽要死?為什麽要那麽輕易地離我而去?如果她能忍辱負重,她還活著該有多麽的好。我現在不就來救你了嗎?我帶著漢兵來了,可是你已經看不到我率領漢軍進擊郅支的威武模樣。

我背過身去,偷偷擦擦眼淚,回頭強笑道:“歸何死了麽,唉,其實和他無關,是我自己不辭而別……”

出了敦煌城,甘延壽顯然有點察覺我的反常情緒,問我剛才到底怎麽回事。我騙他說,舊地重遊不免有些喜悅和傷感。他搖頭道:“子公是個傷感的人,我今天才知道。我看你是讀多了簡書,到了西域,天天面對黃沙,恐怕你什麽書也不想讀了。你以前在康居流浪的時候可還有心情讀書?”

我不置可否。

傳車很快過了玉門關,不幾日又過了延城,再走幾天,遠方遙遙出現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池的影子,那就是烏壘城了,它是用當地盛產的黑色石塊壘成的。霎時間我心中的激動當真難以形容。

烏壘城外冷冷清清,城門戒備森嚴,等我們拿出節信和文書,對著城上大喊,吊橋方才緩緩升起。

城內的街道上也是行人稀少,透露出一股惶惶不安的氣息。偶爾遇到的人,也都不是漢人的打扮。士卒把我們領到西域都護的治所,都護刀萬年已經帶著鼓吹,在府門口迎接。對於我們的接手,他臉上的神色透露了他的求之不得。顯然,這個孤處西域的彈丸之城,誰都不認為它為理想的葬身之地。在他們的腦中,從來不會考慮烏壘城雖然是個危險的地方,但也同時是個充滿機遇的地方,只要機遇能把握好,很快就會有封侯拜相的機會。在漢家做到列侯,除了軍功,其實再也沒其他更便捷的道路了。

幾天之內,刀萬年就快速地和我們辦完了職務交接手續,他如釋重負地打點行李,準備回長安了。從他對包紮行李的士卒們不停的催促聲中,從他登上傳車時那一刻的興奮表情來看,他是多麽急於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可是我卻按著長劍,站在土坡上,想對著康居的方向長嘯。我想吼道,西域,我又回來了。這次我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這次在我的身後真的有一個強大的漢朝,它散落在西域的漢朝屯田士卒都歸我指揮,只要時機來到,我就可以真正淋漓盡致地發揮我的才能。該死的郅支單於,你就等死罷。

不愧是關西宿將,甘延壽視察了一番烏壘城的守備,樂觀地說:“還好。攻戰不足,守則有余。烏壘城在我們手上,一定可以保證安全。”

雖然他說得在理,我卻有些不舒服:“君況兄,難道我們打算在這裏老老實實地守候幾年等待升遷嗎?”

他有些驚愕:“當然也不,如果匈奴人敢跑到烏壘城附近來,我一定要他們好看。但是如果他們老老實實躲在康居,我們恐怕也沒辦法招惹他們。”

見我臉上頗有不悅,他又溫言撫慰道:“子公兄,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想殺到康居去為你的小情人報仇。但是,你要知道,我們漢兵在烏壘城不過一千多人,加上在車師的戊己校尉屯田士卒,也不到兩千。我們怎麽去對付遠在數千裏外的匈奴人?”

他說的確實有些道理,但我還是不服:“君況兄,我們漢兵雖然不多,但西域都護的節信可以征發西域各國的軍隊,如果順利,征發五六萬的人馬不成問題。我從康居逃出來的時候,知道郅支的兵馬不過兩萬,現在又過了一年,他連年征伐,連年獲捷,只怕已經有三萬有余了。再不動手,只怕我們會更加被動。”